失竊已久的「給音樂的劇場」-琴藝、詩意與情深同量《浮光流影》
Author: 林惟萱, 2021年04月28日 21時28分
評論的展演: 王佩瑤《浮光流影》音樂會
失竊已久的「給音樂的劇場」-琴藝、詩意與情深同量
時間:2021/04/24
地點:國家演奏廳
演出:王佩瑤《浮光流影》音樂會
在疫情嚴峻的2020年,《浮光流影》最終取消了演出,看著帳戶裡的退費資訊,深覺可惜。好在今年這場王佩瑤與吳明益、浮光與樂聲的製作終能登台,期待結合攝影的音樂會演出,也想聽聽王佩瑤從《單車失竊記》中聽見了什麼,當然,還有魏靖儀。
音樂家讀譜與詮釋,與寫作有著微妙相仿。王佩瑤在序文中這樣說明這場製作的想法,作家寫下文字,文字在讀者的接受中,有了各種新的樣貌,以不同的意義存在於不同的生命。一期一會的音樂會演出更是如此,入耳的音聲觸發心中的某處,化為或無法明言的記憶,各種形式的分享,亦難以具體描繪與複製想像,而這正是參與現場演出最迷人之處。
序文同時提到這場音樂會並非直接反映書中故事情節,但在一氣呵成的演出過程中,這場音樂會成為一「給音樂的劇場」,小說中的畫面不時在心中隱現。
「無論過了多久,那些年對我而言就像眼前剛飛走的鳥一樣……當時黑夜裡閃動的星芒,以及銀輪之月的顏色。」在楊納傑克的《在迷霧中》,聽見濕氣與汩汩水流,王佩瑤鋼琴鈴鈴閃動的聲響,那是即便物換星移,即便曾經血腥殘酷發生的緬北之森,自然仍舊恆定存在。
「死亡像低雲一樣龐大、爆裂、灰暗……。」高大宜的無伴奏大提琴奏鳴曲,高炳坤在光圈中,在實音與泛音間,在大跨幅的音域間,奏出宛如小說中緬北之森中那些低沉的爆炸與象群鳴叫的隆隆微顫。
「他是在全體閉著眼睛的狀態下,聽到同伴舉手時軍服的窸窣聲,才『志願』加入特工的啊。」齊馬諾夫斯基〈羅莎之歌〉起先舞台後的小提琴獨奏,總停在老鄒肩上的白頭翁,眨著星星般的眼睛,緊接著,伴隨紅色光影籠罩,阿巴斯感受那破碎飛行眼鏡的主人,那犧牲於殘酷戰爭的少年學徒的無奈與哀愁。
「我騎車的時候心裡想,不知道用這麼快的速度推進作戰,那些年輕的日本士兵是怎麼熬過來的,更不知道敗退的英印軍怎麼熬過來的。」艾內斯科第三號小提琴奏鳴曲持續著的D音,像是抬頭望著密林梢未遮蔽林空的兵,目視時間的流過,當樂曲速度轉快,低頭專注踩著自轉車,在林中急行軍。
音樂會戲劇的編排,像是通篇式的藝術歌曲,演出者在前一音未完之時,便總是踩著落葉進入舞台,看似悄然,卻足以讓觀者焦點轉移。沒有中場休息,巧妙的選曲與安排,讓氣氛足以綿延,完滿一個整體。沒有任何動作的提示,觀眾也心領神會,目光隨著演出者登場又出場,一切靜默;而掌聲,直到最後的最後才響起。
整場光影的變化,更是音樂會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投影大都在樂曲主要樂段開始時顯影,負片的效果,與演奏廳深褐色木質紋理的舞台如是切合,一幅幅詩意滿盈的畫面,像攝影作品般,時間在音聲中流動卻又靜止。獨一無二的「給音樂的劇場」,存在於此時此地,也只存在於此時此地。
或許是意外。艾內斯科樂曲音聲消逝時,魏靖儀小提琴的肩墊落地,卻有如天啟,意外地拉開演奏者抬頭仰望的距離;他們凝視著牆上的光影流動,樂音殘響隨影像流動消逝。當巴巴札年的三重奏,演奏者終於團聚於室內樂的舞台座位,親密感遂增,不再只是個別角色的各自獨白,對話與互動更為緊密。第二樂章的小提琴獨奏,美得像那凍結在時空的回憶,易碎而珍貴,最後,蒙波的〈如天使般〉已超越了故事,是在故事之後,留在心裡底的什麼,無以名狀,但若能稱量,便可見天坪的傾斜,是扎實而有重量的存在。
這是一場別具用心的製作,琴藝、詩意與情深同量。一如既往,王佩瑤的出場始終讓聽者放心,而這個放心失竊已久。觀者得以入戲,才與舞台演出同感共遊,創造屬於自己的浮光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