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倫的真諦，《千年》的反思

符合人倫的愛 究竟該長什麼樣子？

        這次在公視三台看到了由一心戲劇團演出的《千年》，它是由「禁戲－祭塔」所改編成歌仔戲版白蛇後傳，故事是發生在白素貞被關進雷峰塔後，講述素貞與許仙的兒子許夢蛟為了將母親救出雷峰塔而考取狀元，之後意外發展成禁忌的愛情關係，最後遭到成為下一任法海的許仙逼上峨嵋山，雙雙自盡。對我來說整體故事的核心是圍繞在所謂符合人倫的愛究竟該長什麼樣子，以及探究人性善惡。

        由於已經很有沒有接觸歌仔戲的關係，歌仔戲在我腦海中停留的印象就是有時會在一些公園舞台、廟裡面可以免費觀看一些表演，但我因為對台語不是很靈通，很少佇足觀看，這次因為有字幕所以能夠沒有阻礙得好好欣賞，並且在觀賞的途中也因為這樣的表演形式而逐漸感受到劇本的精彩，我認為歌仔戲所呈現的效果比較像是整場在醞釀一份情感，也許用別的表演方式可以讓關鍵鏡頭特別具張力，高潮起伏做得很明顯，但歌仔戲對我來說是透過一種層層堆疊累積，時而用喜感的方式呈現，時而轉為悲傷，最後轉化為一陣長遠的餘韻，整場表演像一趟旅程，而不是單純的「戲」。

        而如同上述所說的，因為這樣的呈現方式，整個表演我認為最精彩的地方不在於哪一幕特別的動人或無法意料，而在於許夢蛟這個人每個階段的心靈轉變。他從小就因為自己是人與蛇所生的小孩而被其他同齡小孩霸凌，也被貼了許多標籤諸如「雜種仔」等等，母親被關在雷峰塔裡、父親跟著法海離去，身邊只有姑母一人，這樣的成長環境迫使他必須堅強，而能讓他堅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只要打開雷峰塔就能見到母親。經過多年的努力，他高中狀元，成功打開雷峰塔，不過見到母親的第一面，母親卻將他認成了許仙，除了因為他跟許仙長得很像，也是因為這麼多年白素貞心中總是想著許仙，所以潛意識中當然也會希望出現的是他，這時許夢蛟做出的決定是假冒自己是許仙，這個決定可以反映許多夢蛟心中的情感，也成為了整個故事的開端，我認為夢蛟假冒自己是許仙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幾點：第一，不想讓母親失望，這些年的努力除了出於自己對母愛的渴求，當然也希望母親是開心的。第二，對父親的怨懟，當然，真正的怨恨是在他們見面時才是最大的引爆點，但基於離家、棄母子不顧，還有自己努力了那麼久，母親見面時卻將他認成父親，這些因素已經足以讓他對父親產生不滿，這樣的原理頗似伊底帕斯情結，雖然年齡來說早已過了那段時期，但因為從小缺失母愛，我相信這樣的成分還是存在的。

        在夢蛟喊出「娘…子」的當下，兩人的關係便已從母子變為了戀人，這也是本作品中的重點—不倫戀，並且這樣的不倫戀還是建立在非人物種上，除了人倫道德上的考量，更加增進了兩人身份遭受汙名、排擠的立場，例如走在路上總是遭到閒話、指指點點，即使夢蛟已經是個有官位的人，仍然無法擺脫身分的枷鎖，這其實也反映了現實生活中，不論在世界各地，即使你無數次的證明自己的能力，仍有可能遭到不講理的世俗傳統、習俗給無情對待，這讓我聯想到的是一些伊斯蘭國度針對女性的榮譽處決（honour killing），在中東、中亞、南亞等地的伊斯蘭國度中，如果一個家庭的女性做出了不符傳統價值觀的舉動，包括和異性交往、穿著不夠保守甚至收到情書等等，男性親屬都可以用維護家族名譽等等理由親手將她處死，非常的不近人情且殘忍。回到《千年》的故事中，事實上夢蛟在小時候就曾遭受霸凌，高中狀元及獲得官職後，仍有閒言閒語及官場上的欺凌，例如逼喝雄黃酒（具有驅蛇作用）等等，而這些欺凌的理由也就僅僅是因為他們的身分不符合所謂的「傳統道德」價值觀。

        後續則是青蛇告訴了白素貞現在在她身邊的「許仙」其實是她跟許仙的兒子，素貞隨即陷入了一陣崩潰，但她仍選擇暫時繼續這樣相處，直到兩人回去見夢蛟的姑母，沒想到已成為法海繼承人的許仙也回來了，這樣一瞬間將所有的資訊引爆，便開啟了故事的最終章。事實上，從許仙與姑母的談話中就可以得知，他事實上根本對於夢蛟始終是不關愛的，比起他得狀元、有官職，他更在乎的是，他「像」素貞還是像他自己，這個「像」指的並不是外型，而是像妖或是像人。三人見面後，許仙甚至說著要將素貞消滅，並將她打成重傷，而道行其實不高的他之所以能很輕易的打傷素貞是因為素貞已經有了與夢蛟的孩子，在這裡許仙還向夢蛟嗆聲說要小心自己也被肚中的孩子給取代，其實這邊我認為許仙的話語中也許蘊含著一些的忌憤，畢竟是自己曾深愛的女人，但這當然提升了他消滅兩人的衝動。最後素貞及夢蛟兩人在峨眉山上的對白相當動人，包含夢蛟表示自己並不後悔假扮許仙後與母親的每個舉動，以及夢蛟喊出了娘親，兩人的關係從情人再次變回了母子，素貞將孩子樣貌及成人樣貌的夢蛟雙雙抱入懷中，一份親情、一份愛情，充分表現了兩人間這份複雜難解無法言喻的感情，並一起跳下了懸崖。

        最後只剩將敵人擊敗的青蛇一人，綜觀青蛇整場的表現，雖說他也是出於想和素貞在一起的念頭而拼命，但他仍可以說是整場最為無私付出的角色，他做為一個素貞情感中的觀測者，也讓他成為了整部劇中相當具有人性、理性的角色。另一個讓人喜愛這角色的地方是青蛇在劇中總是守護著素貞，對他來說，他有將近無限的時間和能力，但他選擇的不是將許仙及夢蛟通通剷除，而是為了素貞的幸福而戰。結局落在他獨自一人唱著〈千年〉，並在曾經的足跡中尋找著素貞，我其實相當喜歡這樣的結局，其實整個故事中雖然時而用戲謔的方式表現，但其實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兩人之間的感情會是以悲劇收尾，但這樣的故事中，編劇選擇留下了一個故事的見證者，也就是青蛇，並且他將會在承受這樣的悲傷後繼續尋找他這一生的意義，這便是這樣一個悲劇故事中最後一點的希望。

        總結整部表演來說，《千年》雖然是用白蛇傳、歌仔戲這些中華文化傳統的文本、表演形式來呈現，但實際上卻是要講述我們這個社會總是被許多的傳統給束縛。「因為以前沒有人這樣過，所以你們也不應該這樣」、「為甚麼他跟我們都不一樣，真噁心」，這樣的聲音，總是存在於任何社會、任何議題當中，但人們卻總是不願意去思考這些人事物的脈絡，被困在自己給自己的思想束縛當中，但當這樣的束縛成為了一種集體意識時卻造成了那些少數人的不幸福，這實在不公平也不合理。究竟我們所謂的「倫理」應該要長什麼樣子，社會的形成從來並沒有正確答案或是教科書，我們卻可以對多元的價值觀、行為進行無條件的欺凌，難道讓大家都能得到幸福的社會不好嗎？

對我來說，《千年》就是這樣一部提供給大眾反思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