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來去天竺借本書》感想

      進港浪製作的《來去天竺借本書》的取材，是來自我們很熟悉的經典小說《西遊記》中唐三藏到西域取經的故事。演出是在高雄駁二小劇場中，跟觀眾有很多近距離的互動，感覺很特別。相信現場觀眾的感受一定很強烈。事實也呈現出，這齣戲是由演員和觀眾一同完成的。這表示戲劇中要傳達的主題，也是跟現場每一個人息息相關的。

      「演藝術評論台」2018年度駐站評論人：汪俊彥回顧1987年國家戲劇院開幕時，賴聲川導演就曾編導現代歌劇《西遊記》，那是兩百多位角色的演員以及管弦樂團與合唱團的編制，主要是談到戰後很多臺灣人前往西方留學的故事，藉此探討「西方」與「自我」辯證性的變異過程；三十年後進港浪製作《來去天竺借本書》，也是想透過西遊記中的角色來剖析「自我」：但演員卻只有楊迦恩、辜靖傑、洪唯堯、徐浩忠、高偉哲五位。

回顧整齣戲，我有幾個印象比較深的地方。

      首先是高偉哲背著吉他在貞觀機場，像是找不到「方向」的樣子。然後向觀眾承他不會彈吉他，也無法接受現場觀眾點歌。一開場就這麼直接的表達，我要是在現場，可能會感覺小小的尷尬。在我們的印象中，唐僧的形像是保守、內斂甚至是怕死的，高偉哲雖然在後面的段落以唐僧身分出現，但在一開始高偉哲所表現的氣質，似乎就不想讓觀眾有傳統角色的印象。不知道這是不是刻意的安排？是否也在提醒我們，對任何人不要落入刻板印象，歷史人物跟我們一樣，都有許多「人性的真實面」或者說是「偽裝」。

      在選秀的橋段，看到楊迦恩想爭取扮演孫行者，就像許多努力想「出頭天」的人一樣地使出十八般武藝，只為博得評審的肯定。就在不斷地重來，快讓人感覺不耐煩時，孫行者被評審用力踩在辦公桌下動彈不得，就像真的被壓在五行山之下一樣痛苦哀嚎。那淒厲慘叫聲，真的挺有震撼力的。對比前面活躍、自在、誇大的悟空，當身不由己時會不會更具有反省力？將來他重獲自由時，可還會記得今日師父所給予的憐憫和愛？這好像也是反映許多追求成功的人的掙扎過程，往往到最後都不知道路走到哪裡去了。

      接下來的相親節目由朱剛烈（豬八戒）和現場臨時挑選出來的觀眾進行。主持人請在場觀眾拿出手機挑選相簿中一張最喜歡與最不喜歡的照片，然後把選好照片的手機舉起來，被選中的人將上台與朱剛烈（豬八戒）相親，觀眾與演員開始進行一場真實的互動。編劇巧妙地穿插這位觀眾的「內心話」，相當有趣，也適度反應人性。相親過程中不斷有「過去的朱剛烈」打電話進來，一再打斷這對相親男女的對話。「過去的朱剛烈」和「現在的朱剛烈」對話的內容，好像說出我們每一個人的處境，其實每一個人生階段都在尋找未來的自己，然後又在每一個階段懊悔過去得自己。有時候也會想let it go，管他的！然後就開始自暴自棄，什麼夢想、什麼美好未來都不重要了。然後，如果有一個愛我們的人，像唐三藏一樣是適時打我們一巴掌，或許還有清醒的可能。說到這裡，還真是要感謝那管我、罵我的親朋好友們，我在追尋「美好未來」時才沒有太墮落。「現在的朱剛烈」及時被喬裝成美女的師父打了一巴掌，阻止他繼續墜落，之後他死心蹋地地追隨師父，似乎不再徬徨。

      對我而言，這齣戲最難理解的段落是洪唯堯獨自演出的那一段，他用黑膠帶在臉上貼出不同的造型，有周杰倫、張菲、希特勒 …等，觀眾也真的看得出來人物是誰，所以都會心地笑了。這一段場景都很昏暗，只有一盞小燈帶出洪唯堯，也是沙悟淨，在跟自己對話，又好像不是很專心。手臂上掛著點滴，一段時間拆下來，一段時間又裝上，似乎象徵著不穩定的健康狀態。忽然又把講台轉過來，整個人蜷縮在裡面，像路倒的流浪漢，道具不多，靠著演員的肢體動作和簡單的音效，表達出一種無力感，一種茫茫然的感覺。像是遊走在死亡邊緣的靈魂，長時間在半夢半醒之間追尋不確定的未來。獨力演出的演員，有時癱軟無力，有時聲嘶力竭，整個氣氛很悲涼、無助，像在對命運訴說他的無可奈何和祈求援助。也或許他只是想單純地呈現自己，沒有其它的目的，我還在思考。

      本劇最後取材西遊記二十七回「屍魔三戲唐三藏　聖僧恨逐美猴王」，也就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唐三藏斷絕孫悟空師徒關係作結。（不知道編劇導演有沒有參考2016年的電影「西遊記三打白骨精」？），師徒之間因為都想用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保護對方，因此而有了衝突對立，師徒終於不得不「分離」了。此時此刻，好像每個人被強迫思考自己的路。師徒、愛人、兄弟…就像所有人一樣，不斷相遇然後分離。人生每個階段的任務或學習，都帶著不同的形式和助力來到我們身邊，而且是無法預估的。對手就是一個個的生活考驗，它往往就像白骨精一樣變變變，難以掌握。當我們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我是誰時，另一個考驗卻已經來到。對於未來我們當然也不會知道自己會如何，劇情也似乎一再告訴我們不一定要知道。劇情最後又回到貞觀機場，一樣的高偉哲背著吉他，轉了一大圈回來，多了一些淡定和自在。似乎體會到，只有好好地、坦誠地學會與此時此刻的自己相處，給自己時間探索想要什麼？想要怎麼過？就算一時迷路，也不必驚慌，至少曾經走過一些深刻旅程，至少知道自己追尋的歷程是對自己有某種意義的就夠了。

      最後，來看看劇情以外的部分。這齣戲的道具也是一絕，幾乎都不是特製道具，日常生活中可見的伸縮棒、拖把、辦公桌椅、玩具塑膠球、塑膠碗盤…等，不管是象徵或是諷刺現實，都感覺還蠻到位的。就以選秀演員被壓在辦公桌下來象徵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觀眾還來不及錯愕時，演員哀嚎求饒的情景已經將悟空的處境表達得很清楚，力道很強。燈光和音效很機動，很能配合著劇情需要做出效果。演員的肢體表現很大膽，除了翻滾、踩壓、打巴掌，有一幕朱剛烈還幾乎要露臀部，確實是搏命演出！

      我覺得《來去天竺借本書》是要帶我們思考「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雖然發想自經典文學西遊記，但經過編導時空交錯的設計和演員的詮釋，完全可以傳達尋找自我的重要概念。我很佩服進港浪製作群的創作，不用豪華的舞台和大堆頭的編制，很直白地表達角色性格，不走精緻路線。這樣的表演形式，很貼近舞台在地觀眾，再加上頻頻和觀眾有互動的模式，觀眾也等於參與了創作，這讓劇場表演又發展出一個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