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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人劇團 2014《哈姆雷》觀後感

Author: 李汶諭, 2021年07月03日 22時52分

  台南人劇團的《哈姆雷》在一開場便是先王的葬禮畫面。氣氛死寂,王子哈姆雷悲痛的蜷縮著身軀在舞台上,以身體語言描繪那股喪父的悲慟,而其母親葛楚則在代表先王墳墓的金屬板塊前哭泣,以這樣悲傷的畫面打開序幕。但葛楚卻在先王駕崩後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與先王的弟弟,也就是哈姆雷的叔父柯勞狄再婚。同時柯勞狄也因先王的駕崩而成為新王,哈姆雷在兩人婚禮之際激動的表態了自己的憤慨,然而母親改嫁、亂倫的事實仍無所改變,哈姆雷說想離開丹麥,卻又被叔父跟母親阻止,說你留在這就好了吧,甚至要他別再為先王的死難過。

  在此之後,其好友何瑞修在前來參加柯勞狄與葛楚婚禮時見到哈姆雷,並跟他說自己見到鬼魂一事,哈姆雷聽聞,便要何瑞修也帶自己看一看,就這樣,哈姆雷與自己父親的鬼魂見面了。先王鬼魂向哈姆雷傳達了自己是遭謀殺枉死一事,至此,哈姆雷才得知新王柯勞狄不單單是與母親結婚,甚至是謀殺父親後篡位才得以繼位。哈姆雷被這種背叛、傷心與憤怒的情感包圍,從此踏上了復仇之路。然而在這之後他並不是直接復仇,而是佯裝瘋癲、請來戲子表演,藉著上演與現實相似的戲碼以此試探柯勞狄的反應,用這樣迂迴隱晦的方式騙過了所有人,一步步實現他復仇的目標。

  我覺得哈姆雷是個很執著的角色。對女性的執著,對真實的執著,對復仇的執著甚至是後來對生命意義的探索都能看見他性格上的偏執。在這之中,他對女性的執著尤其明顯,「脆弱,你的名字是女人。」他對母親改嫁一事深深感受到背叛而後說出了這句話,可見令他變成如此的最大原因,絕對不只是父親的枉死所帶來的悲憤,也因對女性角色高度期待伴隨而來的巨大失望。在他與心愛之人娥菲麗的對話中,娥菲麗將情書退還給他拒絕他的愛意,也遭來哈姆雷的謾罵與侮辱,他對娥菲麗說「要是你嫁給別人我就把詛咒送給你」,以及屢次咄咄逼人的要她去修女院。然而那些咒罵與斥責,除了是發現波隆尼在窺視他們後的刻意誇張之外,會不會其實也帶有他個人的情緒存在?他在自己一陣裝瘋賣傻,看完戲子表演後反過來思考生命哲學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也就是那著名的「To be, or not to be.」,很多學者針對莎士比亞的原劇文本來探析哈姆雷的人物心理狀態,如前面提到的他的偏激和執著等等,在台南人劇團的版本中,也將哈姆雷的人物個性表現得淋漓盡致;面對波隆尼找各種人對其試探,他先是佯裝癲狂,又設計戲中戲對付新王,到頭來反而使他自己在現實的計謀與真的陷入瘋狂的虛幻感之間游移,讓人感覺他似乎真的是瘋了。

  而柯勞狄在一段向上帝告解的劇碼中說道:「請原諒我的謀殺,冠冕、野心、皇后……」前句似是對自己罪過的懺悔,後面一句卻又毫無掩飾的說出、承認自己的貪婪:冠冕、野心、皇后……這句的語氣拉長了語尾,發人深思,他是在後悔這些罪行與自己的貪慾,又或是復而想起那些令他無可抑制,垂涎渴望的事物,哈姆雷看見柯勞狄雙膝跪在地上,雙眼緊闔著告解的畫面,一度想趁機殺死他卻又暫時打消念頭,其中似乎也夾雜對母親的一些掛念。母親葛楚也是此劇中重要的角色,她的再婚讓哈姆雷感受到背叛以及對女性角色的失望,明知自己的行動讓兒子傷心透頂,卻對再婚一事沒有動搖,後來母子對峙的場面中,她仍舊表現出對哈姆雷的不捨跟心疼。當哈姆雷對著葛楚激動地多次喊著「你看啊!」、「難道你看不見他(先王的鬼魂)嗎?」的同時,畫面特寫了先王的鬼魂在舞台後方如鏡子一般的玻璃牆內茫然地走著,葛楚用不可置信的神情看著那樣的哈姆雷——她真的看不見,而鏡頭則刻意與葛楚這樣的反應做出對比,用特寫以及各種角度強制讓觀眾注意到先王鬼魂的存在。也讓人思考此刻的哈姆雷內心狀態是否已失常。

  除了哈姆雷,劇中明顯精神失常的就是娥菲麗,她在戲劇開頭以聰慧機靈的可愛形象示人,娥菲麗在劇中從頭到尾都穿著純白的衣裳,她似乎是在象徵著一個純潔的女性角色,乾淨無瑕,也因為這樣的形象,與之後得知哈姆雷失手殺死父親波隆尼後徹底喪失心智的發瘋狀態形成極大對比,她在發瘋後主動把純白的衣裝給脫去,隱喻原本的她已不復存在,甚至後來對著觀眾席敞開大腿的舉動,以及模擬交媾行為中女性的喘聲,男性的喟嘆、神情等等,這些與娥菲麗原本人格背離的行為,都讓人更加相信她至此已發瘋的事實。

 

  莎士比亞戲劇的表演形式跟現代戲劇的形式雖然不同,但是在故事的結構性質上是差不多的,由於莎士比亞的劇本許多都是在描寫人性,也因此這些經典才能夠在現代仍不斷地被搬演,此篇觀後感所談的《哈姆雷》之原文本亦然。因為現在看的戲劇,不論電視上的或者舞台劇,都是藉由角色的人格心理狀態從而引發觀眾情緒上的共感,讓觀眾在觀賞戲劇的同時有所感觸,才能一直被搬演。而寫實戲劇會成為主流是因為19世紀之後,心理學相關研究的崛起,人們才開始注重視心理議題,自此戲劇所代表的已不再只是娛樂,而是我(觀眾)看這齣戲劇也是為了要有所感觸、我(觀眾)彷彿就是舞台上的角色,那角色可能跟我一樣可憐,或者我的個人生命經驗中某一部份能夠投射在該角色的處境、狀態身上。

  導演呂柏伸將《哈姆雷特》這個四百年前的經典劇本與現代戲劇的元素結合,劇場舞台的構成簡單:如鏡子一樣的門,前後皆隱喻了死亡,代表先王墳墓與死者墳墓的金屬方板塊面,短暫出現的浴缸和椅子等道具,以及前面提到的電視機。原劇哈姆雷用來記錄這一切的日記本,在台南人劇團的版本裡被置換成手持DV,從頭到尾似乎沒出現過傳統的書寫工具,而DV錄下的畫面則得已透過舞台上的電視機即時放送。其中有一幕讓我印象最為深刻,在戲劇前半部分哈姆雷與娥菲麗爭吵時,他曾用DV錄下娥菲麗的臉部特寫,當時停格的畫面,與故事後段娥菲麗死亡之後哈姆雷將死者骷髏頭執起,並用DV正對著它拍攝時,那拍攝的角度與畫面完全和前者完全一致。構成這齣戲劇的元素,除了前面提到的當代多媒體的轉換使用,讓劇本搬演到這個現代舞台上之外,其中戲子在演出戲中戲時使用閩南語的部分,以及人物的造型好像是東洋傳統歌舞劇「能劇」的衣著與面具,在演戲時還利用響板來敲擊節奏配合台詞,也讓戲子出現時相較其他角色更多了份平民感以及奇異感。

 

  除了作為當代媒體的應用,DV在這裡也以一種全然不同的敘事手法保存、記述了哈姆雷所見的事實,可對應到現代生活裡人們的書寫工具逐漸從紙筆轉為數位媒材。DV和原劇中的日記本都是在保存真相、真實,而它所拍下的角色的臉部特寫,也更加渲染演員的情緒張力,在這場戲劇中的作用很大,如前所述的將演員表情特寫,讓那些張狂、不安、憤怒等等情緒被放大,更藉由主角哈姆雷搖晃的雙手所形成的晃動畫面加倍傳達了這些情感與主角本身的精神狀態之不安定。「丹麥就是一座監獄」是哈姆雷在劇中說過幾次的台詞,也是我覺得這個角色能夠與觀眾產生共鳴的其中一個部分。在丹麥,充斥著會讓他傷心的人、愛不到的人、假裝關心實則對他另有意圖的人,但他卻也被困在這個令他糾結的國度,明明怨恨至極,卻對復仇殺柯勞狄一事仍然躊躇不決,後來誤殺娥菲麗的父親波龍尼使娥菲麗因此發瘋,也間接造成她後來的死。而他的母親葛楚呢,則喝下了柯勞狄為了殺哈姆雷而準備的毒酒隨後身亡,這裡葛楚是不是早就知道毒酒一事?這件事值得觀眾去思考,而最後,哈姆雷本人則是在身中毒劍後死去,鏡頭停留在哈姆雷死去時的模樣,其神情之複雜,痛苦中似有悲傷,似有依戀,又似有解脫釋然。雖然整齣戲劇之長將近三小時,但透過現代敘事的手法看這部經典,以及演員將人物角色演得很到位(哈姆雷近乎瘋狂的狀態真的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也讓人看得很盡興,沈浸於人物的情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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