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條件六——未來的主人翁》

「你走過林立的高樓大廈穿過那些擁擠的人，望著一個現代化的都市泛起一片水銀燈，突然想起了遙遠的過去未曾實現的夢，曾經一度人們告訴你說你是未來的主人翁⋯⋯」燈亮了，這是一個家的場景。畫面裡，左半邊是一些自稱為學生的訪客，右半邊卻是一張病床，床上躺著一位貌似是老師的老病人。這群人談起了結婚時老師致詞時的情景，也慰問起照顧老師已久的宋哥。不久又來了另一位從美國返台的學生，他從客廳走進了病房，此時左半邊的燈光也滅了，空氣凝結在老師不斷的呻吟聲，以及家俊帶有鼻音的那聲：老師，你還記得我嗎？

  一年一年，到老師家的人似乎越來越少，但他們說，值得尊敬和懷念的長輩也不多了，很多人都把宋老師當作自己的親生爸爸一樣，無論如何每年依然堅持跑這一趟。「你們絕不覺得，他好像活在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空間裡。身體躺在床上，可是人卻好像隨時隨地都跟在我身邊，離不開，也不想離開。」提到了這幾年宋哥一把扛起照顧臥病在床的父親的責任，宋老師便又呻吟了起來。父母養育我們多年，在如此關鍵時刻，需要我們的陪伴，但，我們能給予的究竟有多少？接著一行人熄了燈，點燃了蠟燭，緩步移動到病房，圍繞著替老師唱生日快樂歌，微弱光線照亮的每張臉龐，似乎都寫滿了祝福和不捨。

  為了照顧父親而辭掉工作，宋哥成了全職看護，卻感受自己與歲數相近的人們似乎脫節了。聽著他們談論起自己的工作，就像個老人在聽年輕人熱衷、流行的事物，既遙遠又陌生。但當和未婚妻談到了生孩子的事情時，宋老師再度叫了起來，他的反應，就有如一種徵兆，使得兩人停止了話題。離開前，妻子對宋哥說：「我老了，沒有其他人會要我了你知道吧」，即使是如此凝重的話語，她卻依然面帶笑容，這點相信觀眾都能感受到，她是位特別堅強的女人。

  接著分為每一分幕，講述起在第一幕時，每個人和其家庭所面臨的困難和問題。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著這些演員描繪各自的家庭現況，不管是長年吵架對立的父母親、討論著是否生小孩或不孕的夫妻，或是父母對孩子的期望與個人理想相違背等，也都是每天不斷發生在我們周遭、每個人都在試圖解決的各種家庭問題。

  其中家俊和企業家父親在咖啡廳聊天的一幕，他告訴了父親自己的志向和抱負不在於接管家業，父親便告訴他已經比別人過上優渥的生活、享有更多良好的資源，不應身在福中而不知福。對比咖啡店的老闆，同樣也是當年被父親送出國讀書，留學完最後卻回來開咖啡店，正是恰如家俊所嚮往的選擇。父子之間的對話過程，不論是語氣或是肢體都非常地小心翼翼，但我們還是能感受到兩人間的親情，也能看到一位即便外表嚴格，內心卻依舊對兒子懷有期望的父親。

  另外在父母每天吵架的家庭，子女們在外奔波勞碌一整天後，帶著疲憊的身心回家，還要面對兩老吵架調停的心力交瘁，身為孩子明知道父母的對錯，卻仍然要包容、掩飾的無奈心情。而實際上許多家庭的父母親確實每天都在上演著大吵架戲碼，有人吵著說要離婚，持續吵了好幾年，最後也沒離婚。但即使再多的勸和和道理，終究是那樣的家庭自己該解決的困局，對外人來說，其實愛莫能助。因此即便厭惡著回到家就要面對吵架局面，這樣的家庭關係，卻一直維持著從未改變。

  而想懷上孩子的遠帆夫妻，在傳宗接代完事後，討論著對男女關係的認同，對結婚生子的價值觀，女方說到：「我們一個人一輩子，是不是可以做愛幾次，生小孩的機會有幾次，早就已經有固定的配額了？配額用完，就沒了。」在結婚前懷上小孩非常容易，但在結婚後卻無比困難。一方是想為心愛的男人生一個孩子，來對外宣示主權，斬斷老公在外拈花惹草的機會；另一方則是在愛情長跑多年後，想擁有愛的結晶，卻不斷積累失敗而逐漸感到壓力。兩人在快接近四十歲的年紀決定生小孩，回歸本質究竟是為了老了以後，有人幫忙承擔責任？還是純粹對於新生命的來到，抱持著姑且接受、順應命運的心態？

「記得之前談戀愛到一個階段，發現感情的溫度快消失殆盡的時候，就想說那我們結婚吧！有了婚姻，說不定就可以延續或是挽救這段情感，甚至只是不想讓自己覺得過去那段戀愛時光，是白走的一樣⋯⋯很好笑吧？其實現在也是一樣，想說有了孩子，說不定能讓我們已經搖搖欲墜的婚姻，有一個修復和補強的希望，甚至可以讓我相信，我和那些跟你糾纏不清的女人是有區別的。」這段台詞非常精準地說出了現代人在戀愛、婚姻中常遇到的坎，每當人們在感情逐漸薄弱時，便會選擇透過設立人生的里程碑，藉由完成一件大事，來填補，或是極力喚起對生活的空虛與乏味。「有孩子就是一種理直氣壯的主權宣示」在女權依然相對弱勢的社會中，對於愛情與婚姻的不安與不信任感，似乎僅能藉由懷胎十月來證明自己是完整且被愛的。但反過來捫心自問，兩人之間對於這些生命重大意義的改變，是真的準備好了嗎？

昏暗的光線裡，伴隨著外頭陣陣的打雷聲，一個倒臥病床已久的老人緩緩站起，這是陽山的夢境。在椅子上不小心睡著的他，睜開眼來看見能正常行走、說話的父親，是那樣真誠與激動地哭泣。父親說，「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夢，夢見了好多女孩為著我⋯⋯夢見你把我丟在房間裡⋯⋯我說，是想把我丟在那等死是吧⋯⋯我一直想要逃一直叫，後來你來了，突然很兇的對我說，『爸，你倒底想要我怎麼辦？』⋯⋯」兩人談到了生病後的變卦，辭了工作後但想利用股票生財卻失利的陽山，不得不把父親靠血汗和努力所擁有的房子賣掉。爭吵越演越烈，「我只是不懂，兒子怎麼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了？」陽山在面對命運的轉變，父親都看在眼裡。「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的生命好像在某一個階段後就完全停止了，我跟躺在床上的你沒有兩樣。除了吃飯、自己洗澡、自己大小便以外，我一樣沒有未來。」在夢境裡，他在現實人生種種的不如意，全部毫無保留的被宣洩出來。「爸，你為什麼不去死一死？」這是多麼重、多麼痛的一句話，即使在夢境裡，也是對這段親情，最殘忍的告別。

  最後臥床的父親推開家門離開，同時代表著和這世界的長辭。而終於要和陽山結婚的瑞君，在和父母告知時，從兩老的言語和表情中，可以看到長輩對子女要出嫁時的不捨與欣慰。「爸，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我要跟陽山說，你們兩個，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不會吵架的。因為我跟你媽這輩子，已經連你們的份都吵完了。」話說至此，想必台上和台下都已是哭成一團。有一種愛，叫做雖然沒能給孩子什麼，因為是家人，所以有爭執也會有和解，有寬容與體諒。

  整部戲關於兩三代、親情與愛情的生活面向，對每個世代來說，這些都是現在或是未來要面對的課題。在看完《未來的主人翁》後，我也開始思考自己和家人的關係，有時候說話是否太直接，而容易造成難以抹滅的傷害？還有在面對感情時，該如何保鮮？如何在人生的旅途之中取得平衡？整齣劇精彩的地方就在於，即使綜觀是討論多面向的人際關係，最終都指向一個點——我們是否在各方面都越來越失去溫度了？有時候，互動的溫度其實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不管在過去、現在或是未來，我們都該試著傳達溫度，傳遞那份最真實的情感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