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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l it slant

Author: [特約評論人] 陳譽仁, 2021年09月28日 19時09分

評論的展演: 【認知的切線-陳姿尹 · 葛大乘雙個展】

陳姿尹 真理、感官、科學指涉物 單頻道錄像 2021(圖版來源:陳譽仁拍攝 2021.9.27)陳姿尹 真理、感官、科學指涉物 單頻道錄像 2021(圖版來源:陳譽仁拍攝 2021.9.27)

「我有一個不好的習慣,我總是喜歡盯著生活場景中一些刺眼的光發愣」

陳姿尹的「真理、感官、科學指涉物」從裝置安排就挑戰觀眾觀看的舒適度。坐在椅子上看錄像時,投影機的燈光就從透明投影幕的另一邊向你直射,有時會疊合影片裡的發光物,但無論影片播什麼,這道光線一直都在。受不了它時,就只能站在投影幕的側面看影片。

作品的內容就起於藝術家喜歡直視發光物的習慣,他在其中發現了連結宇宙的通道、觀測儀器的不完美以及生理感官的限制。他在過去的作品裡曾運用Google地圖中的月球表面探討科學知識如何建構真實、運用太空站的即時資料製作電話裝置、或是在海灘上伴著潮汐製作一片月球表面。這些作品的特色在於,當太空在影視藝文中已發展為獨立的創作類別,成為發揮科幻想像之地時,藝術家把如何連結宇宙牢牢扣緊在現實生活的實踐裡。

如何透過日常生活感知到宇宙,牽涉到科學知識的傳播、物理世界的物物相連,然而更有趣的卻是科學觀測提供的可視性條件,以及藝術創作在其中的角色。以這次個展為例,藝術家除了透過光學瑕疵呈現天文影像外,另一個突出的表現,是生活中的聲響在天文影像到日常影像的轉換間提供巧妙而連貫的銜接。在其中一景,一團星雲流轉的炸光同時伴隨著如金屬風管中發出生低音共鳴,最後聚焦時一看原來是路邊摩托車發動時的排氣管聲音。

這裡同時呈現出宇宙通俗的形象建構現實認知的力量。太空中少有可傳導聲音的條件,但是觀眾卻不會覺得影片中時而震耳欲聾的聲響在搭配天文影像時有任何違和感。媒體創造的宇宙聲光印象與劇本無可避免地成為建構大眾天文常識的一部分,其中又堆疊著影像與聲音的政治。日常與非日常的脈絡決定了聲音的性質,當天文形象變成日常車水馬龍的道路日常時,這些看似合理的宇宙天光與聲響,忽然都變成了「惱人」的塞車日常與噪音。

這些對比很難成為天文科學的研究資料,然而嫻熟地從宏大主題轉換到日常惱人的瑣碎事物,同時讓二者並存,卻是屬於藝術創作的力量。陳姿尹「真理、感官、科學指涉物」透過直視太陽呈現了科學與藝術在再現機制中的競合關係。當我看到影片其中一幕,畫面裡的天文巨大光暈縮小成為路邊騎士的手機反光,然後騎士將手機收進口袋、噗一聲發動機車開走時,確實有一瞬間,我感覺到宇宙真的被他收進口袋中帶走。

葛大乘 延伸閱讀--兒童樂園 三頻道錄像 2021(圖版來源:陳譽仁拍攝 2021.9.27)葛大乘 延伸閱讀--兒童樂園 三頻道錄像 2021(圖版來源:陳譽仁拍攝 2021.9.27)

「原來樂園,不過就是透過高度的調動,來讓我們溫習高度的地方。」

葛大乘的「延伸閱讀—兒童樂園」似乎是個場所限定(site‑specific)的作品,他的主題是台北圓山的歷史,而展覽地點「良室藝術空間」就在圓山捷運站附近。影片裡的敘事手法不是依照年代順序,而是在網路搜尋或是實地踏查中,漸次延伸出各個歷史事件,最後再連結、歸結出自己的結論。

這不是枯燥的編年史,而是樂園的歷史。影片開始於楊德昌的「青梅竹馬」,影片中的主角在搜尋中山橋下銅像的資料得知台北湖與圓山遺址,再實地踏查河邊明治橋被切割後的構件堆放處。藉此,他娓娓道出再春游泳池、明治橋、太古巢、與兒童樂園的故事。

不過,曾經是通往台灣神宮的明治橋何以是樂園呢?主角的踏查其實比較像是重演(reenact),將搜尋到的資訊像隨筆一般結合臨場機遇的敘事修辭。影片主角在踏查時遇見一位外國藝術家,開始與他「進行學術交流」。「所以沒有人住在這裡嗎?」...「好問題,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在發現帆布底下的明治橋構件不是他想的軍事設施後,外國藝術家頗為失望,突發奇想要在這裡架行軍床露營、閒抓蚱蜢與河蟹。主角因此聯想到在河的對岸,清國時期的陳維英曾來到當時尚是小島的圓山,在三棵樹上蓋了樹屋,命名為「太古巢」,就在這悠然度過晚年。

透過外國藝術家的對照,主角表面上是探查歷史,實際上卻是將當代性帶進現地的歷史理解之中。這些樂園的歷史歸結為追求快感(enjoyment)的普同歷史,同時情繫著樂園的出現與廢棄。在太古巢之後,這裡蓋起了兒童樂園,兒童樂園在經過好幾十年後,也遷往他處,而在主角前往新址的兒童樂園重溫兒時舊夢時,他在大怒神一上一下的翻白眼狀態裡,忽然領悟到了「高度」是理解這個快感的關鍵。

從快感到高度,這不是一個能夠爭論的方法論問題,而更像是一個有限的經驗命題。它凸顯的與其是歷史真理,不如說是在感官被既定現下的環境所包圍時,我們該如何從當代的感性經驗限制中找尋理解台灣島歷史的切入點。

追隨著快感,葛大乘也在作品中「設身處地」地找到了自己的樂園。他投宿於蓋在台灣神宮舊址上的圓山大飯店,穿著浴袍,悠閒地走在中國北方宮殿風的陽台上,欣賞腳下的台北市景。在半帶戲謔、像是順勢治療的快感中,作品也隱隱浮現著某種與享樂並存的頓挫感。

從這個大飯店陽台的位置來看,「高度」確實很重要。這是個饒富趣味、令人欣快的類比:當清國的陳維英決定在小島上定居,把樹屋命名為「太古巢」時,他並不知道在自己腳下的土裡,就有著三千年前的太古遺址--但是他確實存在著在此安身立命的想像。相對應地,「延伸閱讀--兒童樂園」影片最成功之處,或許就在於當我們看著主角站在圓山大飯店的陽台大啖排骨便當時,還能相信主角現在正在為我們跟台灣島史做一個連結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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