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野草咬肉痕

攝影│珊瑚攝影工作室       圖片提供│海馬迴光畫館

認識藝術家李杰恩始於吊詭畫廊，當時也知道他同時有創作和行政的兩種身份的切換，和他的接觸多是他為我導覽解說展場作品，他的情緒波動不大，講起話來有一種軍人的精實感，至今我仍是這麼覺得。記得在吊詭的「易地戀」展中，第一次認識且觸摸、踩踏他的木梯作品，木頭材質也成為我對他創作的唯一印象。這次在海馬迴光畫館的「散步」李杰恩個展中，我倆像是久違相逢的朋友， 從台南車站、展場、作品、刺青等空間輪廓的切換，藉由散步敍舊的過程，重新描繪成型的邊界意象，同時也模糊了這份界線，這種種虛實界線的交疊，對應某種無法言喻的身體經驗的判讀，令我著迷。

就過往的觀賞經驗中，絕多數的導覽會從展場空間中或含括在展內的外圍空間談起。由於隻身前往台南，也知前站週遭路障重重，於是致電海馬迴光畫館，商請協助，原計畫是工作人員前來引導，但最後由藝術家到車站與我接應，於是這短短數分鐘前往展場的路徑，成了一場創作論述的轉繹場景：下上的行人地下道、等待綠燈的路口、閃避停放機車與不知名的路障、起伏不定的騎樓地型，最後終推開一樓的空間大門。而這一路上李杰恩也從大花咸豐草因養蜂的需求，引介外來種的植入與後續生態的變異史談起，進而發現台灣與沖繩兩地間的關係交疊，心起帶種子回家的念頭。看似平穩的回家旅程，其實暗潮洶湧，既回家也是再度的出遠行，再一次的落地深根，他鄉也是故鄉，而刺青作為種子的轉譯，藉由成型的肉身移動，讓這份轉譯的藝術表現隨之散佈。

一上二樓展場，第一個面對的是有如一般雞蛋輪廓大小的扁型袖珍圓形畫框，那是《大花咸豐草》，經由藝術家的同意取下仔細的觸摸這迷你小畫框，同時他也在我手掌心上描繪花卉圖樣，很像Y字母中那分叉兩端上各鑲著兩朵小花，原來大花是小花啊。接續的是《盆栽-1》作品，有如一把厚底的長條木尺橫掛在牆面上，木尺的左右各開了二條長型橫向缺口，左側缺口長出一串串大花咸豐草，右側缺口則崁入水平儀，平衡與失衡、規則與紊亂、理性與感性，有一種衝突但和諧的美感，個人很喜歡這件作品。

攝影│珊瑚攝影工作室         圖片提供│海馬迴光畫館

兩側的牆面投射著是《散步─台灣》以及《散步─沖繩》錄像作品，它們彼此相望著，除了可藉由影像中檳榔與日式建築強烈的意像表現外，整個展場也被「啾啾」與「布穀」的兩種鳥鳴聲包圍住，它是有聲號誌，交通號誌的一種，在日本，有聲號誌的設置可說是十分普及，台灣有許多無障礙的設施也多向日本取經學習，啾啾聲代表東西方向，而布穀聲則是南北方向，都是一種行進方向的指引。底牆的地圖是《走私計畫》，透過再製的圖示，也重新探見兩地關係的複雜網絡與近代史的變遷路徑，同時也呼應此次藝術家藉由散步的方式，再一次將兩邊的種子帶回與帶出時，背後可能所觸發的違法行為。

個人好喜歡二樓空間的展陳動線，從物件去談有形與無形的距離美感，從影像與聲音延續空間的維度，簡約的風格對應舒適的間距，讓身體感隨著行進的動線與鳥鳴聲的指引下，持續擴展開來。

攝影│珊瑚攝影工作室   圖片提供│海馬迴光畫館

到了三樓，會先遇到擺在地面上的錄像作品《4F》，那是海馬迴光畫館四樓監視器所拍攝到的即時影像，可能不曾被留心的鬼針草，因李杰恩的散步，重新地被正名與關注，。《WALK》是一件摺成四方的白色衣服，上面用鬼針草排列的英文單字，蓋上一層透明的壓克力，它靜靜地平放在牆面凸出的平台中。《散步》則是將平日用來刺青的設備轉移到展場現場，也是我此次觀展的另一目的。在進出辦公室前方的透明窗戶前的《窗簾》，則是偌大的畫布上沾滿了種子，而這些種子源自於一旁舊式皮質旅行箱內所串出的一大欉大花咸豐草，藝術家也引導我去觸摸它，感受小巧的花瓣與種子。這個俗稱鬼針草有如被壓扁的長米般的細小，其中的一邊長出兩撮更細小的觸角，這極為細小的觸角也是種子依附在衣物鞋襪上主要的傳播方式。最後一件作品，《盆栽-2》，一個如手持刮鬍刀大小的銅製耶穌受難像，其斷開的左臂裡長出一株大花咸豐草，那份因植物所延長的手臂宛如盛裝生機的容器，賦予銅像再生的契機。

雖然我非刺青客，但對於刺青這事還是小著迷，所以身上也有幾處或大或小的圖騰，且多數是在我失去視力後刺的，也有不少人會問我，怎麼知道刺在身上的圖騰跟想像中的是否一致。其實就相信二字，對我而言，身上的刺青圖騰是一種連結的媒介。不過，要在身上刺上鬼針草還是有所猶豫的，畢竟我從没想過將它刺在身上，且還是三條如米粒般的細小圖案，它會是藝術創作的延續，也可能是日後朋友們對此圖的疑惑，這份留痕也將隨著我的移動散佈開來。然而從台南火車站散步至海馬迴光畫館這段的漫談路程，轉入展場的創作導覽時的交流，最後用自身的身體作為創作者的畫布，透過刺青時，那一筆筆劃下的微痛感，我想，這一連串種種的行為值得我用身體的某個部位作為首件典藏作品的証明。

「散步」李杰恩個展

日期：2021/10/09 -11/14

地點：海馬迴光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