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ve and Round: 遊走於身體的尺度之中

文心藝所Suki Seokyeong Kang 『Rove and Round』展場一隅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1.22

Suki Seokyeong Kang的個展『Rove and Round』（文心藝所，台北市），一開始就挑戰我們對繪畫的認知。展出的九件作品包含了一件錄像裝置，以及八件框架構造的裝置作品。「所有的作品看起來都像裝置，我喜歡說它是一幅畫。」雖然大多沒有畫框，這些作品都是由框架的結構加以延伸、變化。他們與繪畫的相似之處，在於他們都是在給定的框架內發揮，而透過韓國宮廷藝術的歷史，這也用來比喻人在社會中的個人位置。

許多評論將Kang的作品與極簡主義作比較，不過他在創作上普遍運用歷史典故，對於這個強調就形式表面來解讀作品的藝術潮流而言並不尋常。Kang的作品同樣也意識到這種形式主義的傳統，他的造形表面嚴謹而自成流儀，但是更好的地方是他兼顧得讓人很難不去想到其他事。

Suki Seokyeong Kang Rove and Round—face #19-02 2016-2019 Painted steel, thread on dyed mesh laundry bag, whels, brass bolt, leather scraps Approx. 89x43.5x27.3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1.22

框架的造型一開始來自藝術家的個人記憶，但是又遠不是自傳性的作品。早期的「祖母塔」（Grandmother Tower #01，2011-2013）系列由回收的托盤架堆疊構成，他在這些支架條上綁覆彩色絲線，如標界石般堆疊成一種危顛的平衡，藉此表現祖母在過世前見到他時，堅持倚著牆站立的美麗身形。

他並未塑造祖母的實際外表，而是將身體抽象化為框架的形式語彙，其中的擬人化與堆疊的技巧在後來也發展出其他的作法，伸展框架表現的可能性。例如他測量自己的身形高度，作成一個有橢圓側邊的架子，上面掛著用彩色線條穿線的洗衣袋，分別代表腹部與臉（Rove and Round—face #19-2，2016-2019）。

另一個例子是「Young-chae」（2018-2019），這是他早逝祖父的名字，因為在他出生前就已經過世，所以他只能夠過父親與鋼琴上的照片來想像。不過在作品上，他把照片翻面，蓋住了祖父的容顏，只留下背面記載的時間與地點。

這類抽象化的過程很容易用形式主義的方式去理解，不過抽象化的身體往往涉及到社會關係。後來，Kang在研究的基礎上，開始運用韓國宮廷藝術的典故來發展創作。「井間譜」（Jeongganbo）作為他重要的創作發想，是十五世紀中由朝鮮王朝的世宗大王所創造的記譜法，特徵是在類似直行稿紙的方格紙內，用方格紀錄漢字音名，或是留空的方式表現時值。藝術家從其中的「井」字發展，引申成為個人在社會中有限的位置裡活動。

之後的「Mat」系列取材自19世紀的朝鮮宮廷舞蹈「春鶯舞」（Chunaengmu），舞者則限制在一片方型的「花紋蓆」（hwamunseok）範圍內獨舞。透過這些歷史比喻，他將身體置於傳統藝術的度量裡，並且透過形式關係的經營，巧妙地將意義的重量放置在抽象的架構當中。作為對照，他的「祖母塔」系列讓人聯想到Paik Nam June的電視機器人，不過Kang的作品卻在框架的中空之間，傳達了某種比大眾媒體更為深邃難測的傳統文化要素。

Suki Seokyeong Kang Mat 55x40 #19-09 2019 Painted steel, woven dyed Hwamunseok, thread, wood frame, brass bolt, leather scraps 42x57x5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1.22

這些手法所隱含的政治性，在於他的作品裡，傳統不僅是外加的制度，同時也內化於身體的記憶與未來之中。另一項政治性，則在於當它用方框比喻個人在社會給定的限制時，表面上說的是不言自明的道理，實際上這種「限制」在他的創作裡，已被轉化一種自主地、由藝術家自我設定的創作規則。

這是現代主義藝術最拿手的手法，是種「姿態」，不過，儘管提到個人如何在限制中向前一步的可能性，他的作品調性顯然是追求和諧、而非挑釁或對抗這種社會關係。因而它所呈現的社會並非是社會學上的一般定義，而更像是特定傳統文化下社會價值或期待。

儘管如此，極簡主義的創作語彙還是讓他能夠暫時抽離複雜的認同政治，避開直接用個人經驗與記憶印證國族認同。這留出了觀眾的空間，而他喜歡用「activate」（觸動）來形容觀者與展覽作品的關係。在錄像裝置「Face Video Sculpture」（2018-2019）裡，操作物品的人只有露出手與腳，臉部並未出現。這些手移動、轉動著圓鼓狀物，腳踏著這些物體排成的路徑。

就像其他作品，這裡的「face」不是具體可辨識的人臉，而是一種正面性的視覺原則。在手的操作下，它是圓鼓體的「front part」、「surface」，而後者又能夠支撐腳步，是種「支撐物」（support），而「表面支撐物」（supports/surfaces）過去曾是解構繪畫媒材的重要藝術流派與觀念。

另一方面，手腳與作品的互動提示出所謂的繪畫不只關於眼球，不再是透視或是視錯覺，而是與身體與作品的面對面接觸有關。這是一種直面交會（con-front），在觀看裡，我們也是用自身全部的檔案與前述的政治性來面對這些作品。

換句話說，儘管不是呈現激進的社會關係，但僅有在面對Kang的作品時才能明白，那些在我們一出生就先於我們存在的家庭、國族，以及其文化傳統建構社會關係的力量。這些因素過去曾被前衛藝術所揚棄、否認，或者說是壓抑，Suki Seokyeong Kang的作品則用極為精巧的方式告訴你，即使在藝術自主性的姿態裡，藝術或藝術家也非身外於這些事物。

PS. Suki Seokyeong Kang的個展『Rove and Round』展期延長至11.28，詳情請參照文心藝所。

文心藝所Suki Seokyeong Kang 『Rove and Round』展場一隅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