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的北海道

『花田和治の世界: 北國變奏曲』展場一隅。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18

花田和治的作品以簡單、鮮明的色塊表現北海道的自然風景而著名。他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畢業，後來在北歐與義大利遊學二年後，於一九七四年回到札幌定居。他的作品除了受到美國硬邊藝術的影響外，福田平八郎也是重要的風格來源。他的作品取材自北海道的風景—小樽近郊的海邊風景、札幌市西邊的三角山、乃至於從畫室小窗看出去的風景—但是他的描繪注重的是抽象的形式關係而不是自然的再現，並且在造型與實景之間呈現了個人的獨特韻味。

花田和治 冬天 2000 Oil on canvas 162.1 × 97.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18

花田的作品在自然實景與幾何色塊之間創造了推論的空間。作於2000年的「冬天」（Winter）與畫家另一件「海與岩」（海と岩，1999）類似，主題是海中的岩石，中間不規則透視造型的岩石像是立面，但是兩邊卻有三角形的貼邊，將岩石折成俯視海面的角度。這些三角形或許提示出這是一個位在岸邊的巨岩（我自己的猜想是小樽市張碓町的恵比須島。），不過在形式上它們確實襯亮了中間的白色，製造出海邊為冷氣所包圍的意象。另一件版畫作品「下雪的日子」（雪の日，日期不詳）表現終日大雪紛飛的情景，然而畫面並不是直接描繪大雪，而是在矩形的分割畫面中用點、線、面並置雪的型態，下雪仿佛也因此有了時間的推移。在空間上，中間的實心方塊像是某種人造建構物，它嵌在雪景的分割構圖間，提示出這不是野外雪景，而是一個被雪包圍的市町。這才是藝術家生活的北海道。

下雪中的市町也許只是一種解讀，藝術家除了將色塊被賦予各種景物的屬性外，也可以看到他刻意營造圖像辨識與視覺焦點上的模糊趣味。在「Sky 1」（1988）裡，二個三角形的輪廓被仔細調整，以呈現他所想要的山形。這兩座山是是札幌市近郊的三角山與奧三角山並列的樣子，不過藝術家反而要我們注意山形切分出的天空形狀，而這樣的焦點轉換一下子就拉平了風景畫裡習常的前景、背景關係，使其回復成為畫布平面上安排的造型色塊。另一件作品「春之波」（春の波，1994），描繪的是小樽海邊的海浪。畫中的波浪沒有色彩上的漸層區分，輪廓還像是鑲金邊一般用黃色線描框。然而藝術家只靠平伏線條的波次安排以及浪頭造型的量感，就製造出海浪的動勢。這個平面裝飾化的海面有時看起來像是山，而他也曾說過自己確實有這樣的意圖。

花田和治 春之波 1994 Oil on canvas 130.3 × 486.3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18

不僅是題材，北海道在花田的作品中成為一種特有的灰白色調，這有時是靠單色調，有時是透過色彩的並置來完成，並且配合構圖來達成一種被謐靜所包圍的氣氛。這些色調是他長期實驗的成果，早期的例子可以見於方塊分割構圖的作品如「貝雷帽 II」（ベレー II，1975」、「紅齒輪（町）」（赤い歯車（町） ，1979），或是「月夜」（1983-1984）等。晚期的作品如「無題」（2008），像是在觀看窗外風景一般，畫中矩形上面加上白色半圓的組合是藝術家描繪屋頂積雪的固定符號，透過綠色的窗框分割畫面，淡黃的太陽與不同的藍色恰切地傳達出冷清的白天。這些色彩本身都略帶灰色，左邊的房屋像是隔著一片玻璃，呈現出參差不齊的輪廓，而且玻璃還析出了這些顏色底下的灰。另一件作品「鄂霍次克海邊」（オホーツクの海辺，1998）是個略微不一樣的例子。日本與俄羅斯在這個海域有領土的爭議，而這件作品與「冬天」類似，畫面像是一幅地圖，不過下方左右二邊的岸邊卻像是對峙的人像側影。表現出人為的國境如何投射在自然的海面上，而色彩的安排像是將這種邊界異國情調化。

花田和治 無題 2008 Oil on canvas 100.0 × 80.3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18

花田和治在九〇年代開始以親友作為題材，這些作品看似已遠離了原先硬邊藝術的風格，不過畫面中依然瀰漫著花田特有的北海道色彩。這些色調讓他的作品有別於那種捕捉路人瞬間神情的作品，將親友們的表情牢牢地嵌結在北海道的日常背裡，賦予畫面某種恆常不變的情感特質。事實上，我認為，這些人物的輪廓線很像是藝術家在回顧自己在東美時期，在小磯良平指導下的線條風格。只是過去用筆觸表現事物質地、感性素質的作法，在數十年來的精煉裡，成為更為明快，以及更具表現力的抽象色塊。

在現代主義裡，形式的語言被認為是具有自主規律與普遍性，而抽象形式被認為是比再現更進一步的發展。然而，當花田和治運用這樣的風格來描繪北海道與身邊摯愛的親友時，他反而從另一個的方向說明了抽象表現的普遍性。他用抽象形式深入表現出北海道風土獨特的感性質地，而這種情感與經驗的獨特性，也恰恰是當代藝術中所急欲追尋與表現的對象。他的作品遠離了自然主義式的地方色彩，然而在抽象化的造型思考過程裡，他對土地與人物的情感不僅沒被簡化，反而讓他從中得到了釋放的自由。

花田和治 無題 1997 Oil on canvas 18.0 × 14.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