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日馬場,HEE HOO!
Author: [特約評論人] 陳譽仁, 2021年12月31日 22時51分
評論的展演: 伊日馬場:張君懿個展|伊日藝術計劃空間
張君懿 跑馬燈 2021 複合媒材、LED燈板、鐵 800x32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25
張君懿的個展「伊日馬場」,名稱給人一種在此暫時駐紮的印象,像是巡迴馬戲團一般,會在某天拔營離去,留下地上的帳篷營釘痕跡與營火的餘燼。展覽作品並置了不同媒材的馬,一方面呈現了語意上的遊戲,但是其對照意義一下子就溢出了柯蘇斯(Joseph Kosuth)「一和三張椅子」(1965)中那種純思辨的框架。作品的主題包括了馬作為娛樂對象的完整生態,從真實馬匹的動態,到賽馬、旋轉木馬以及玩具木馬,藝術家不僅展示人類如何在很早就透過玩具與比賽將娛樂構築於這個馬科動物上,同時也凸顯出數位媒體已經成為我們傳遞真實與想像中不可或缺的地位,而且這種地位其來有自。
馬的剪影像是真實的影子,每一件圖像格式所呈現的效果,最後都指向一個現實中淵源深厚且歷久彌新的娛樂對象,另一方面,藝術家在媒體、娛樂以及檔案性方面都適切地抓住分寸。他無意在娛樂性上呈現擬真或是視覺技術的革新,這些向量馬可以玩,但是只有很簡單的互動性,它參引邁布里奇視覺技術的革新(「邁布里奇之馬」、「旋轉」),但是將其導引至娛樂之物。部分作品的歷史指涉留下了檔案性的詮釋空間,但是他避開變成考古式的興趣,這些馬兒的個別特徵很快地變成剪影,成為單一的集合名詞(「木馬」、「搖晃」)。這些玩具還在使用中,不僅如此,伴著音樂盒的音效,他們還伴隨著一種屬於童年那種原初的、夢幻的快樂(「卡羅索爾,±1」、「卡羅索爾 #2」)。
張君懿 木馬 2021 雕塑、木材 52x54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25
展覽將這些效果保持在一個觀看的距離,而這樣的距離相當程度上是種策展策略。它維持了在特定場所看展的儀式性,但同時也提供另一組逃逸路徑。「伊日馬場」包含了線上馬場與線下馬場,兩邊作品彼此有對應關係,都是展覽的一部分。線上馬場掃QR扣或按連結就可以在家裡穿著睡衣看作品,至於線下馬場自然就要穿好衣服騎車到展場看展。這樣的界分其實對應著兩種不同的娛樂經驗,一種是兒童樂園式的實體娛樂--去兒童樂園玩旋轉木馬其實就像是去看展覽一樣是種有點正式的場合,另一種則是任天堂、手遊等個人化的娛樂經驗。
也是從這裡開始,「伊日馬場」所呈現的馬兒的娛樂生態鏈,開始有了純語意之外的現實對照意義。首先,特別是在歐美,賽馬是普遍的大眾娛樂,這種娛樂必定涉及了馬的培育,以及連帶的動物倫理。「有些動物只因為生為家畜,就被迫過著非生即死的世界裡,他們的一生是由人的想法來決定的,如果能完全了解馬的想法,那我們可能會發瘋呢。」(荒川弘,『銀之匙』動畫版第一季第三集,2013)不過在台灣島,儘管過去確實有賽馬場的存在,但這些都已不在我們的娛樂經驗之內,與動物相關的宗教倫理,例如動物慰霊,也僅留存在肉品產業與菜市場裡,因此這樣的經驗缺乏與其說是幸運,不如說是單純的天真。
因此,從一開始,「伊日馬場」的向量馬匹在台灣島就更貼近於一種與真實斷裂、更為集中在想像事物上的經驗。大多數人熟知的賽馬其實是遊藝場裡的電動賽馬,而在同時期,大約在1980年代開始,其他的個人化娛樂如任天堂就已經進入了大眾的家庭裡,然後隨著網路的普及席捲了公/私領域中的娛樂經驗:先是遊藝場外的機台,再來是家庭電動玩具,再來就是現在的手遊。這兩年的疫情不僅證明了娛樂是種不要命的衝動,而且不僅是娛樂,即使是在工作上,這種公/私領域的實體界線也被網路技術模糊掉,透過視訊會議的軟體,不僅即時影像的背景可以客製化的,自己的臉孔也可以用貼圖裝飾。
疫情後的娛樂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伊日馬場」或許無意回答這樣的問題,但是這個問題本身的懷舊調性,呼應著展覽中一貫的想法:賽馬、玩具木馬與旋轉木馬,這些在網路時代裡都不會消失,他們會以各種方式恆存於數位媒體之中,繼續服務於人的想法與想像。然而個人化的娛樂很難建立穩定而持續的場所感,因而這種經驗所帶來的人際關係不再是建立在實際的互動上,而像是旋轉木馬一般,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馬兒,看似齊心一志順著同樣的方向移動,但實際上是每個人都留停在自己的位置,順著演算法的結果上下浮沉與繞圈。
張君懿 邁布里奇之馬 2021 繪畫、壓克力顏料 420x62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1.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