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文化?還是為了運動?
Author: 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 [作者/鴻鴻], 2022年06月01日 16時10分
評論的展演: 阮劇團《加入B會的人》(Ka-ji̍p B huē ê lâng)
原文刊載於2022 6月號文化快遞「快遞藝評」,「快遞藝評」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與台北市文化局「文化快遞」合作多年,針對近期台灣表演藝術類藝文活動,提出專業評論,讓讀者看見台灣表演藝術的多面向議題與探索。
文/鴻鴻 (詩人、劇場及電影導演)
圖/阮劇團 攝影/顏睦軒
阮劇團《加入B會的人》是一場演出,也是北師美術館「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在長達四個多月的展期尾聲, 所製作的延伸活動,具體地、動態地呈現了1920年代「臺灣文化協會」時期,知識份子從事新劇演出的關懷與矛盾。「B會」就是「文化協會」的代稱。總導演朱芳儀、編劇沈琬婷、戲劇顧問石婉舜採取後設的戲劇架構,以「文化演劇」開創者的「彰化新劇社/鼎新社」為本,虛擬了一個「啟新社」,和一群以現實為基礎的人物,復刻了兩個劇本,並透過警察的監督展現外在壓力、透過內部的分合展現左右路線之爭,把當時演劇及抗爭的背景和目標,脈絡化地敷演出來。
兩個出土劇本頗具代表性:從法語翻譯的《社會階級》諷刺階級門戶偏見,「毋婚不如己者」,人人想力爭上游,卻弱弱相殘,像一場永劫不輪迴的殘酷版《輪舞》。此劇婚姻功利化的主題,間接呼應了另一個劇本:中國劇作家侯曜的《復活的玫瑰》,追求自由戀愛的情侶力抗封建威權。後者的選擇奠基於真實事件──彰化新劇社的一次巡演中,穿插了樵夫和農夫的脫稿演出,召喚無產階級起來對抗資本家,結果被罰款。這段記載成為《加入B會的人》的關鍵情節。兩個劇本的時空安排相當巧妙──先演出1926年的《社會階級》,然後倒敘回兩年前,《復活的玫瑰》從排練到演出的紛爭。在脫稿演出遭到取締後,劇社才轉念改排《社會階級》,因為「主要在講身份地位的束縛與壓迫,就算你革命成功,也仍然存在。」這種轉折,展現了革命者多元的思維以及逆境求生的曲徑。
《加入B會的人》不只以演戲是「為了文化?還是為了運動?」呈現「勇武派」和「和理非」的路線之爭,也兼及戲劇革命的重要議題──新劇與歌仔戲的美學之別。藉著《復活的玫瑰》的兒女情長,反對者認為演這種觀眾愛看的戲,「跟那些歌仔戲班,有什麼不同?談什麼啟迪民智?」並由此反照出當時已風起雲湧的農民運動。
演出在國北教大的雨賢廳進行。這裡充其量是個音樂廳,卻剛好符合百年前欠缺當代專業劇場設備的演出環境。許多細節試圖再現當時情況,例如演員主要以臺語和日語對話,而女角往往由男演員扮演。但是戲劇是活的藝術,就算複製了照片上的宣傳布條和花圈,模擬了日治時期的衣著,影響演出成敗的,還是表演。導演採取了布萊希特夾議夾敘的手法,以馬戲團般的歌舞嬉鬧風格,加上投影時事的文字說明與歷史圖片、和知識份子的演劇宣言,不同劇種的拼貼,戲裡戲外的出入,讓觀眾從知性、感性、娛樂各方面皆有所收穫。戲裡特別提及當時未有專業訓練的青年,純為懷抱理想參與演出,表演或有生澀之虞。然而這批當代舞台上活生生的演員,不但能駕馭各種語言(雖然臺語的掌握還並不整齊),而且各種類型表演揮灑自如,轉換得十分流暢,只是容易不自覺掉入「Camp」(坎普/敢曝)的俚俗趣味,把戲中戲演得太通俗,顯得熱鬧有餘。其實既然已拉出歷史視野,何妨多一點深度、多幾分詩意?像是侯孝賢《戲夢人生》或安哲羅普洛斯《流浪藝人》,也都以劇團為題材、歷史為向度,卻能拉寬觀者視野。抱歉我只能舉出電影為例,因為以劇場處理臺灣演劇史,《加入B會的人》還屬披荊斬棘的開路者。這也是這次演出別具意義之所在。這種結合研究成果的演出,至屬難能,因而可貴,也燭照出我們可以返顧並且前行之路。
臺灣文化協會100年紀念演出《加入B會的人》
演出:阮劇團
時間:2022.4.23 19:30
地點: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創意館雨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