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是見與不見──毓繡美術館展覽
Author: 莊棨惟, 2022年06月15日 23時27分
評論的展演: 無明
※毓繡美術館展覽館內禁止拍照,須配合寄放相機、手機。惟開幕日當天開放攝影,全文所拍攝照片皆為當日攝影。
毓繡美術館的最新展覽──「無明」(6月11日至12月4日),邀請了三位藝術家(王妤璇、孫培懋、顏妤庭)分別於美術館的一、二、三樓展出。有別於毓繡美術館先前著重於寫實藝術的策展,本次的展覽可見館方新增展覽語彙的企圖與面向年輕當代藝術家的善意,不再只是詠物、造景或是擬仿自然,也不再只是文人賞玩自然景觀的心態,相較之下本次展覽則多帶了點人間煙火氣息,也令人期待這坐落於草屯九九峰山下的當代藝術美術館,能因此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與造訪。
「無明」的展覽論述主要引用了佛教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對於執念與意識混沌且欠缺覺察和理解,以此衍伸出「無明」的解釋。並沿引傅柯(Michel Foucault)的「異托邦」(heterotopia)概念,將畫家面對畫作比擬作面對自身的鏡像,而不論是觀者或是創作者本身,都能由此遁入能夠遠觀現實的「異質空間」。然而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個非常新穎的策展論述,畢竟大多數藝術家在創作時,都是在省思自己與內心世界、外在世界的關係。而哪一個藝術家不是懷抱著執念在創作的呢?因此,我希望可以在本文提供另外一個觀點,並以「尺度」作為關鍵字,而「無明」所能涵蓋的世界,或許能在這樣視野的縮放之間,找到更加有趣的寓意。
首先,一樓的王妤璇展示的尺度是「收藏者的尺度」,是中世紀歐洲生物圖鑑手繪本的尺度。她將植物與動物的特徵結合,繪製出一種新的生物形象,在奇想的叢林中漫遊。對我來說,藝術家將動植物的元素進行轉化和組合,是人介入其中並展示其尺度的掌握,也因此造就了一種新的自然狀態。
王妤璇展場一隅,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特別的是,王妤璇為毓繡美術館本次展覽進行了現地製作,三個大型的木作錐形體矗立在展場中,進而回應了毓繡美術館後方的九九峰地形,在山體上的繪畫則隱喻了大自然的自癒與共生能力,儘管因礫層地形而地質脆弱易崩,但是植物與動物總是有辦法在這樣的環境生長。將山體縮小置放在展場中,也呈現了可愛、予以把玩的收藏尺度,繪畫創作則摻揉了中國山水的布局以及藝術家長年旅歐而熟稔的博物誌繪圖傳統,並結合了插畫設計的美感與色彩使用。
王妤璇展場一隅,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二樓的孫培懋,則呈現了關於「事件當下的尺度」,是他察覺了人在世界中所面臨的種種事件/處境,而所持有的感知尺度。孫培懋十分擅長布景並安放人物在其中,畫面醞釀著氛圍,而凝滯的人物互動下能感受到某種騷動或是不安,他的作品總是帶著強烈的誘引力,不論是作品的標題,或是彷彿劇照般的畫面場景,使觀者自動帶入了聯想,並似乎能從中看到哪一部經典電影的影子、或是聽到哪一首電影原聲帶的配樂。
孫培懋展場一隅,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所以,在這樓層所呈現的尺度,是將我們的視野再往後拉一點,從直視物件、直視肖像的尺度,往後退地去看人在世界的處境、人在場景中的故事性、人物的屬性與他者的關係,並把這些特殊事件給架置在聚光燈下,凝滯了時空而觀眾將自身置入其中。孫培懋也為了本次展覽進行現地製作,據說是藝術家花了六個小時,在展間內的一面白牆,用鉛筆所繪製的一張戰機繪圖。除此之外,在展場中間他以白沙作底,用過去所創作的陶瓷系列作品,蓋了一座有宮殿、有鼓樓、有假山、有拱橋、有國際現代主義建築的聚落,他用充滿想像力的方式混融了園林山水與城市想像,足見藝術家豐沛的創作能量及媒材跨域的運用。
孫培懋展場一隅,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對孫培懋作品有興趣的觀眾,至7月2日以前,在台北內湖的伊日藝術計劃有藝術家的個展──「原形畢露 」,也是非常精彩的展覽,十分推薦。
孫培懋展場一隅,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到了三樓,顏妤庭在這個樓層則是呈現了日常的悲劇性,以及現代社會中人們所處在喧囂下的寂寞,包含了我們如何被媒體壟罩卻又對彼此沉默,以及對於悲劇事件發生的無力或無感,致使整個社會陷入一種荒謬的和諧狀況,「一種集體躁動而失神的精神狀態」。對我來說,藝術家在此展現的尺度是「全觀的尺度」,是源於想像、是造物主的佈局,既不像一樓王妤璇的繪物,也不是二樓孫培懋的布景,而是更貼近內在心理作用、更加唯心,呈現了一種遠觀視角,去陳述人如何以自己的話語(新聞/媒體)困住自己與彼此,帶著濃厚的人文關懷與省思。
顏妤庭展場一隅,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顏妤庭探索著當代水墨的可能,並不斷實驗著本來用於表現山石肌理的「皴法」,她在新聞影像與媒體資訊中進行「摹寫」,纏繞的筆法摹寫新聞標題,形成每幅畫的背景,巨大的團塊代表著過載與混亂的訊息,如同電視的黑白雜訊,自成風格的「皴法」用以描繪「當代爆量的訊息之下心理狀態的肌理」。藝術家利用水墨跟膠彩的特性,將纖細脆弱的質感與龐雜混沌的量體,一併表現出來。在畫面中,藝術家習慣以框線建構如舞台屏風的構圖,多重宇宙的敘事得以一字排開供觀者檢視,處在迷走空間的人物則「成了搬演故事的道具與戲偶」,然而他們的動機與任務,使他們總是力有未逮且徒勞無功。
顏妤庭作品局部,由筆者自現場攝影
顏妤庭│截圖-4│水墨、膠彩、紙本│71 x 96 cm│2021 (影像取自毓繡美術館網站)
顏妤庭跟孫培懋都曾參與國立台灣美術館所舉辦的「2020台灣美術雙年展」,當時我也曾簡短書寫展出作品的評論,也可以由此參考閱讀。
所以「無明」,是見與不見,是藝術家選擇什麼不說、選擇要說什麼,是在同一個宇宙中透過不同倍率的鏡頭下,呈現的不同玻片視野。觀眾在不同樓層的走動之間,也不斷地去調整自己的視野,並試圖從觀賞的經驗中尋找與自身生命經驗的共鳴。而那些片段的接合,就如同策展論述所說的,作為虛擬的鏡像,並可被視為一道進入他方的入口,最終,我們透過藝術家的鏡像,意識到自己與周遭環境的連結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