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7:給35年後的活存演習」:《觀 0001 號演習》
Author: 王偕安, 2022年06月22日 12時46分
評論的展演: 《觀 0001 號演習》高慕曦、郭家瑋
《觀 0001 號演習》是此次在兩廳院實驗劇場所展演的作品,乃是《2057: 給35年後的活存演習》這一由林人中所策劃藝術行動系列中的第一場。展演開始時,觀眾們依序入場,大家先是聚集在一個由紅絨圍欄所框出來的空間,然後彼此等待著開始的指示。過了好一陣子之後,只見前方有個工作人員,一直站在原地盯著大家,然而,一切什麼也沒發生,直到開始有人提議要一起闖越界線,大家才紛紛地越過紅絨的框限,正式進入到展場空間。人們於是依著牆上的指示、與桌上的道具物件,開始各自地活動了起來,後來卻漸漸演變成一個裝置拆解、噪音製造、乃至漸漸混亂的現場⋯⋯
哲學暨社會分析學者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曾說:「每個社會都處於既定的生產模式架構裡,內含於這個架構的特殊性質則形塑了空間。空間性的實踐界定了空間,它在辯證性的互動裡指定了空間,又以空間為其前提條件。」其認為「空間」作為一種「社會產物」,之中的意義、與場域性的構成乃是來自個體之於其中的行為與活動模式,意味著這樣的「空間性」涉及了社會關係的生產/再生產。此等作用結果乃是來自一種相互形朔的過程,意即個體之於空間的行動產生了一種社會關係,而空間則又乘載著這樣的社會關係,再次建構、聯繫了之中的個體。而若從這樣的脈絡來檢視《觀 0001 號演習》,首先必須思考的是,這樣的空間究竟預設了哪些要素?這些要素又構成了何等的秩序、乃至能動性?又如何生產/再生產參與者之間的社會關係?在這樣互動的過程中,又產生了何等的觀看方式?在空間的配置上,首要能見到的是牆上的各式指令、以及桌上的種種道具,然而這些東西都只是以靜態的形式陳列於該空間之中,並不以主動的方式與參與者發生關係。重要的是,這些物件本身皆具有著一定的獨立性,甚至彼此之間並不產生直接的關聯性,這導致參與者在進入、理解空間的過程中,無法被納入一種既定的敘述情境,更無從以既有的(社會)身份/角色模板來定義自身的行動位置、抑或準則。於是乎,這樣的空間所建立的是一種接近真空化、且尚未受到定義的未知場域,而此等空間性質(未知性)則又進一步地反映在參與者身上,以致其無法以既有的社會身份來定位自己。在這樣的情境底下,也就構成了參與者的第一個觀看動機:也就是「行動」。
在一個無法用傳統觀看視角而產生意義、定義的場域裡,觀者唯有藉由行動,才得以與空間發生實質意義的關係、也才得以建立自身的觀看位置。於是當大家集體越過紅絨的封鎖時,就象徵著傳統的觀看視角受到了解放、突破,並且以自身的行動作為主體,來與該空間發生關係,這時也才真正地打開了整個場域的意義與能動性。而在這樣的解放中,同時也就構成了第一層秩序:當大家正式進入這個沒有限制動向的場域,便開始積極觀看周遭牆上、桌上、乃至地上的文字指示。那是源自於一種本能性的對於環境的觀察、是一種試圖理解乃至定義自身位置的行動。也就是說,大家都非常本能地開始探索自己「應該」做什麼、或是「可以什麼」,並以此建立自身與空間的關聯性。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些設置之中,決大部分的指令都與「身體」有直接的關係,也就是參與者必須透過實際的作為,才得以回應該空間既有的機制。而在這個過程中,也可以清楚地看見社群組織的變化,一開始大家皆是處於較為分散的狀態,原本認識的就聚在一起、不認識的就各自閱覽指令。起初較多受到執行的皆是能夠「單獨」完成的項目,幾乎是藉著中途的導覽員帶領,直到中段才開始接觸、完成集體的項目。有趣的是,在開始的這個階段中,大家都非常積極地在尋找事情來執行,彷彿透過這樣的方式建立與空間之間的正常關係。也就是說,在那樣的環境底下,若你什麼事也不做,反而會顯得非常格格不入、甚至像是被排除於該空間之外。而這樣由預設機制所建立起的秩序,維持到中後段時,發生了關鍵性的變化:也就是當有人漸漸質疑這些活動的必然性與意義、或者漸漸感到無事可做時,便開始有參與者將這些設施物件位移、乃至拆解,大家的注意力漸漸不只在物件與指令上,而是開始相互交流、彼此談論,甚至有的人也開始製造噪音、也有人直接怒而離開該場所。直到後段,幾乎所有的設施皆失去原有的樣貌或作用,一切場景幾乎可說陷入一片混沌,這時策展人林人中便現身,與作者在現場進行對談,而這樣的對談並沒有要召集大家的意思,彷彿他們也只是作為整個空間參與者的一份子,其他與者仍在該場域中拋擲道具物件、疊高桌椅。然而,這樣的混亂卻依然在空間中重新構成了一種秩序,且這樣的秩序是藉由打破既有的指令規範、並且由參與者彼此之間所自行構成的一種新的行為模式。可說是完全地顛覆了原本附屬於這個空間的框架與型態,更重要的是,這些參與者在活動開始與結束之間,彼此建立了與之前決然不同的社會鏈結,乃是與不同的陌生人一起建構、定義一種空間的秩序,且這樣的過程是由突破的形式產生,也間接地打破了人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乃至觀看距離。
《觀 0001 號演習》在這樣空間裡提供了一種新的觀看方式,在這樣的環境裡,除了牆上的那些指令、和桌上的道具,參與者幾乎無從指認「作者」之於「作品」之間的意圖,因為一切意義/無意義的發生,皆取決於參與者彼此之間的行動。此乃打破了傳統意義中的觀看方式,意即一切意義乃至動機的生產/再生產,已不再承襲作者所掌控、或賦予的詮釋觀點,整件作品的發生與完成正來自於參與者本身的行動。這也意味著人們在進行觀看時,同時也正在被觀看著,並藉由行動與交談的過程中形成一種互為主體的作用,而這樣的意識也間接構成了空間中的集體秩序,人們的關係不只是受到空間的生產與再製,而是透過一種破壞、及創新的行動,來重新賦予該場域新的平衡。此次在兩廳院實驗劇場所執行的「2057」計畫,一方面標誌著「給未來的活存演習」,另一方面也是對於既有體制與形式的叩問,而《觀 0001 號演習》作為該系列「演習」的開幕場,實然將一整批的「觀眾」帶入「參與者」的觀看視角,並提供了一種回歸主體的觀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