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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打卡變成了一種儀式—評《滿山春色—黃海欣個展》

Author: 林卉娟, 2022年06月24日 17時24分

評論的展演: 《滿山春色—黃海欣個展》

  《滿山春色—黃海欣個展》為由双方藝廊於2021.12.18-2022.01.29所推出的展覽,展出藝術家黃海欣的繪畫作品,作品概念主要以日記的形式,加以運用黑色幽默的手法描繪、記錄生活中觀察到的荒誕且寫實的場景,表達現代人們的生活有新媒體的「滲入」後,科技的本質是使得我們的生活更為便利,卻也讓人們開始聚焦於智能產品裡呈現的世界而忽略我們身邊的美好風景,同時也逐漸侵蝕人們的內心,從不同角度帶出不同以往的價值觀與生活景況,呈現當代社會的人性百態。

  「滿山春色」的展覽名稱來由是藝術家黃海欣在疫情爆發之前,每一兩年回台灣時,飛機上會播放航空公司準備的台灣民謠交響樂,加上從機場返家路途中,總會望見車窗外路道兩旁的山谷景色,讓藝術家聯想到同名的台語民謠,在歡快動感的曲調中,歌詞表現出遊時所見的壯麗景色以及與同行者出遊時的愉悅與深刻感情,彷彿三五好友共享著同一片風景與同個時刻瞬凝的美好記憶,當下彼此互通的心意是世間獨一無二且無法被取代與復刻的,以此立意回顧展覽作品,呈現現代人因為社群媒體和科技冷漠而逐漸疏離的樣態,稍顯諷刺與心酸。

  一是《登象山》中,前來健行的人們眾多,而在步道擁擠的水洩不通的情況,撇除因為背對觀者而無從得知畫中人物感知的視角,從可以看見的人物表情中,似乎皆面帶著笑容,但卻感受不到舒心和悅的幸福感,更可以發現他們的面部反以「暗色」處理。象山因為海拔不高,平均三十分鐘不到就可以攻頂,登頂可以清楚俯瞰台北盆地與台北101大樓,更因距離市中心相當近,是台北市民假日的健行首選之地。正因如此,畫面如實地表現時下的象山登頂景象,不但有背景中若隱若現的台北知名地標與都市高樓林立模樣,還有遊客們一一打卡的盛況,既然是作為休憩放鬆的小天堂,來這裡的人們真的有放下負擔得以滿足了嗎?是否因為將打卡列為待辦事項而更加「忙碌」與「緊張」了呢?此情形我們同樣在《網紅山(抹茶山)》作品裡得以察見,人們登山的初衷應是因為得以放空、短暫拋下一切投入大自然的懷抱,遠離塵囂享受大自然給予的驚喜,但有了手機與網路的「干涉」,一切矛盾了起來,人們活著的世界分為兩個—現實世界與網路世界,但人們分配在網路世界的自我卻比重較重。

  二是《認識火》與《認識火以後》之間形成的反差,由於現代生活過於便利,露營成為一個初學者「入門」的管道,輔以科技設備進而去體會原始的生存方式,體驗置身於「安全」的野外,人們先是在生火的時刻,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火苗的燃燒與赤紅,彷彿初次見到火焰一般新奇,光線聚集在火光之上。而後失去新鮮感,人們在淺見生火的結果後,便埋沒在手機的藍光之中,久而未覺火燃燒殆盡直至熄滅。

  三是堪稱絕妙的作品《攻頂》裡,著實勾勒出登山露營的夜晚,眾人登頂之後趕緊將自身的成就應用手機紀錄下來發布至社群媒介,手機作為一項器物,卻佔據如此崇高的地位,晉升為形影不離的存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究竟從何體現?與其結伴共遊的同伴,早已沒有《滿山春色》中如此依偎與同享的心境了,滿懷心中的感觸只想與網友們分享,同伴只淪為杜絕孤獨與害怕、解決旅行突發問題或防範失蹤無人聞問的「工具」。有趣的是,在滿山滿谷的畫面布景中,充斥著四面八方的強勁藍光,所有旅客的心情無不例外,並在在於畫作中重現。

  黃海欣融入幽默闡述的技巧,卻隱約有震懾人心的效果,從構圖當中的暗色面容與缺乏起伏波動的神情,傳遞給觀者浮躁、驚懼與冷漠的焦慮感,分享在社群平台的行為幻化為一場詭異怪誕的儀式,形成一種非自願的感官刺激,帶入自身的作為,藉以自我深省與批判。既然打卡成為一種儀式,人們旅遊的心態也漸趨陷入一種形塑自我表象的方式,然而這麼做的用意為何呢?從畫作中呈現如此荒誕的型態,置放於人類心理層面的討論是否趨於合理?

  何謂「儀式」,起初人們習慣將重要行動加上特殊的禮儀,以具有象徵意義的物品連同一系列的象徵性動作構成種種的儀式,表達自己的感情與願望(劉昕嵐 2010)。同時,儀式具有通過特定生活形式的演繹,建立並確認社會紐帶、固著社會關係的功用。顯然,將「打卡儀式」和儀式的起源與功用進行比對可知,現代人打卡的動機,皆源於自我形象的表述與深造,並透過在千篇一律的限時動態、無差別的貼文與空泛的留言中,建立曝光度與增加出場次數,精心規劃自己的儀式規則。

  試以黑色嘉年華的論述來輔以說明,人類學家大多認為,在殖民主義的壓迫下,被殖民者藉由狂熱的崇拜儀式,逃避他們於真實處境之中累積的恐懼。因此,集體的狂熱活動可以說是一種逃避主義(高郁婷 2021)。人們將旅遊所應該達到的成效轉嫁到社群媒體上,而產生反效果,本末倒置。因為人們期許透過社群暫時逃避現實生活,與藉以旅遊遠離日常的繁複寂寥是同樣的道理,將社群營造出一個積極的樣貌,從原先的擁抱自然轉以擁抱技術,結果就是反覆地體會空洞、內心侵蝕與精神內耗。脫離不了現實生活,也擺脫不了網路成癮,更禁錮於負面的輪迴。

  人們重視儀式的原因源自於避開疾病與危險。據研究顯示,為了應對常見的威脅所演化出如此的社會行為,也因此,許多儀式也能夠在艱困時期提供心理上的慰藉。《自然科學會報B刊》研究表示,儀式化(ritualization)或許是有助於人類文化維持大眾認知中能保障自身安全的行為,即使在一開始去進行某種行為的原因早已遺忘(鍾慧元 2021)。承上段所述,人們期許透過社群暫時逃避現實生活,而後「打卡」早已變成一個例行公事,就如網路成癮一般,若是不透過分享的行動來記錄下來所見所聞,反倒會因此而不安心,如同少做一件重要的事。

  黃海欣認為藉由創作反映生活周遭常見的一切與其所見所聞,將事件轉化為繪畫而使得這些事件得以被闡釋與封存,不再會以第一視角去切身體會無力感,而是形成一個觀者與作品之間的距離與隔閡,能使得他自身的思考更為豁達。借由黃海欣的作品,我們得以去觀照這個社會的現況,察覺他為我們所揭露的科技與人/人與人之間的微妙關係,甚至是關係/功能的轉變,並體察在這真實情景之下,人們所積聚的不安與易碎感,也許科技的出現不是引致悲劇的產生,引領自身陷落於現況的乃是心態與建立於虛擬物件的信任。

 

參考資料

鍾慧元。(2021年1月19日)。〈人類為何如此重視儀式?這種行為或許源自疾病與危險〉。《國家地理》。〈https://www.natgeomedia.com/science/article/content-1277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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