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真實與虛妄的替身 荷蘭當代攝影大師埃爾溫‧奧拉夫的完美時刻—未竟之願

展覽簡介

《埃爾溫‧奧拉夫：完美時刻－未竟世界》為國立臺灣美術館（國美館）於2022年8月推出之攝影個展，由韓國水原市立美術館策展人朴賢珍策畫，陳列荷蘭當代攝影大師埃爾溫‧奧拉夫跨足40年創作之攝影、錄像及裝置作品134組件，並藉四大主題「引經據典：12位大師與埃爾溫・奧拉夫」、「情境時刻：敘事性演出」、「城市空間：奇幻意境」、「經典圖像：超越當代」分區交互呈現埃爾溫創作脈絡的轉變及對社會議題的敏銳捕捉和直白吿解。

一塵不染的背景空間與明亮透徹的非自然光線共同堆砌出日常卻陌生的場景，這是對美術館展呈空間的敘述，同樣適用於埃爾溫對作品場景設置的描述。

高解析度的圖像猶如劇照一般被定格、框限，碎片化的排序於牆面上，相較於敘事線完整的影視作品，埃爾溫的攝影作品在語意的傳達上卻更為斷裂，缺少了鋪陳與敘述，僅透過規整排序的現成物品堆砌與過分精緻、人造氣息濃厚如擺件般的人物做為視覺主角，這般對於細節的蓄意操縱正是歧異感之源，也是埃爾溫攝影作品中貫用的手法，作為他對真偽分界的找尋之徑。埃爾溫先後流轉於柏林、上海與棕櫚泉等城市，從棚內場景設置到室外勘景的抽換促使他的創作量能急速迸發、交融，有意識的主動介入自然環境，並在反映城市生活樣貌與虛構世界的想像空間中遊走，試圖勾勒出一個容錯的真實世界輪廓。他在光線和陰影的交會下留白，並嘗試在相較繪畫作品之下、欠缺自敘性的鏡頭中填補第二層語境，致使影像意義隨場址轉移不斷變形、更替。

動態捕捉與情感賦能

人像情緒為埃爾溫關注一大主軸，他的創作手法非以浮誇張揚的排場欲搶奪視線，反之面容在他的鏡頭之下表現出的氛圍是寧靜的、卻隱隱透露出不甘平面的封存，複雜而無法言明的真切情感在觀者的凝視中翻滾、沸騰，調動個人內在的感知與對情感的辨認，進而昇華出立體而多面的情緒。此外，我認為神情正是埃爾溫在人像作品的呈現上極為出彩的部分，這位聰明而狡黠的創作者沿用了古典畫家善於畫作中隱藏訊息的技法，藉由部分的遮掩及適度的裸露展現更為禁忌、隱密的試探。舉作十七世紀格拉德特伯赫的繪畫作品為例，這幅畫的主角是一位以站姿背對觀者的年輕女孩，只見她露出一截潔白象徵誘惑意味的後頸，邊坐上是一對身分未明的中年男女、正指向低頭的女孩說些什麼，構圖中隱含著一種低順、服從的權力關係。事實上這幅畫作的背後故事是講述一名被監護人賣到妓院的少女，觀者透過觀賞靜態的畫作從中獲悉一種動態的難堪、羞恥的感知過程，而這種流動性的情感張力變化正是埃爾溫感興趣的題旨，因此他的作品中多有對「後頸」這個身體部位的捕捉和放大，他化用部分的裸露藉以挑起觀者的好奇，並交付故事的詮釋角色，邀請觀眾進入他的創作空間，一同探索世界中未完整的、遺落的區塊。

不只是邪典式的奇觀

脫離了紙張、印刷平面介質帶來的隔閡感，體積龐大、佔有空間並具有量感的大型物件迫使觀眾的佇足與碰觸，強啟觀者的感官體驗之功能，展間中有兩件裝置藝術作品我認為值得單獨介紹，第一件互動式作品為鑰匙孔，觀眾可以透過裝置木門兩端的鑰匙孔窺探內部的影片，觀者得以分從左、右兩端門上的孔洞中窺見影片的一隅，這件作品完滿闡釋雙面特性與呈現壓抑的窺視慾望；第二件則是旋轉木馬，埃爾溫以人形衣架取代旋轉木馬外觀，打造迴圈式的設施，中心則是一個小丑扮裝、被蒙起雙眼的男子雙膝跪下，搭配如孩童嬉鬧玩樂的背景聲。這兩件作品取材詭譎驚悚、視覺效果強烈，我認為皆具有邪典（cult）風格特色。邪典一詞泛指以電影為主、標誌一種題材詭譎並呈現出個人獨特觀點及非典型創作手法的實驗類型，其特點概括血腥、殘酷、恐怖與黑色幽默等元素為另類多元化的集合，且通常觸及影像暴力，讀者在觀影後可能產生強烈的不適及心理壓力，這兩件作品欲挑戰的主題同樣直指邪典類型作品欲的達成的目標：探討禁忌的邊界與人類獵奇心理，埃爾溫藉由觸及男童、男性與女性的界分，反應觀者對於社會角色的期待與貶抑，這兩件作品嘗試呈現或破除受制於道德底線與倫理綱常中的性別印象，並藉由角色立場的調換、以挑釁的姿態對視覺傳統提出挑戰，此舉也象徵埃爾溫作為藝術家的反叛與實驗精神。

我們寓居於此的載體

觀賞完展覽，我最直觀的想法即是——埃爾溫鏡下的人物都在扮演『誰』的替身，作品所拍攝的主角可以是一個特定的、與現實相接應的角色，或是一種無端情緒的盡頭；一種資本主義社會所形塑的標準或一種理想人格的投射，當然並不總是以美好的、毫無瑕疵的片段呈現之。埃爾溫巧妙的保留人性中的矛盾與分立，一方面刻畫無情寫實面向，藉無限放大個體將之推向極致的孤獨，另一方面挾帶了無盡的寬容與悲憫，容許悲傷、苦痛與哀戚的存在。綜觀他的作品宛如情緒圖錄的集成，卻也隱含他對撬開角色面具下赤裸面貌、推導真實的私心欲求，可以說，這些精美的成像乘載了他探究世界的未竟渴望與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