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的角力,場域的確立—淺談「鴃談Barbarecho」
Author: 劉倢婷, 2023年01月04日 00時18分
評論的展演: 鴃談Barbarecho
「鴃談Barbarecho」(簡稱「鴃談」)由沈裕昌策展,共呈現四位藝術家:石孟鑫、楊寓寧、蔡昀珊、藍郁棠的作品。在此展中,創作者透過作品與空間、觀者進行對話和交流。而沈裕昌之所以使用「Barbarecho」(策展人以「Barbare」和「Echo」組成的新造字)作為策展概念,或許也是一種積極探尋各種對話與交流的方式。策展人將展覽分為兩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邀請四位藝術家以各自的作品與空間展開對話;第二階段則在保留第一階段作品的前提下,各自選擇一件他人作品進行現地改作。
「鴃談」在策展形式上以不同的架構手法,也許是策展人想讓藝術家與作品這兩個層面有更多連結和對話,其次則讓觀者有更多討論和思想交流。而談回前文所提到的,展覽至第二階段便是藝術家與藝術家之間作品的改作,這樣改作的形式,對創作而言,的確是某種互相關照、呼應,但同時也讓我有「牛與女孩事件」的思考。
牛與女孩
所謂「牛與女孩事件」,係指在2017年時,由廣告公司於紐約曼哈頓著名的雕塑《華爾街銅牛》(Charging Bull)前方,豎起一座名為「無懼女孩」(Fearless Girl)的銅像。創作銅牛的藝術家迪莫迪卡(Arturo Di Modica)指《無懼女孩》扭曲了其作品的意義:「銅牛不再帶有正面、樂觀的訊息。反而,它變得帶有負面力量,及成為威脅。」 [1]
即便不直接觸碰到作品,我們也能以其他方式影響原先的創作。這種作品之間的相互關係,或稱實體物質和場域能量之間的關聯,是否也指向了「藝術家」乃至「作品」之間的權力消長?而此場域如何產生,以及創作是如何被場域所影響,端看空間內各方角力。
其一
藍郁棠的作品專注於視覺空間的多樣性,且深入探究影像與視覺經驗的關係。《通道》係藝術家試圖擷取窗景,並以夾板製成的通道將景色挪移至另一個空間。這個與空間的對話與轉移,似乎隱喻了現代社會透過各類型的科技與技術設備使觀者獲得對於幻想空間的滿足,但視覺的心理感知弱化已然。
本來我們腦袋裏的幻想空間應該是無限的,但石孟鑫以《Through》的小型遙控車作為觀者的化身,「走」過了《通道》。當這個動作發生時,幻想空間就不再為幻想,也被「走」出了實體,而這個實際上的空間卻不如原本的奇幻、廣闊,它回歸為一道木作,踏為實體。我將這兩件作品的互動結果解釋為一種融合,《通道》的虛擬空間「融化」,並且與《Through》的遙控車「匯合」,合成為一實體創作,共享場域。
石孟鑫的創作向來是用雕塑或物件(現成物)來回應空間,作品《Something》以各種不同材質的實體,分別放置於展場入口、展場內以及建物後方的屋頂上,將作品連接起來時,便仿佛伴隨觀眾,從開始到結束。石孟鑫以這些作品來強調「穿越感」,達到他對於回應空間、與當下交流的詮釋。同時,《Something》系列作品的放置,也延伸實際展場的空間,始於建築物入門處,終於後陽台之下的屋簷。也就是說,當作品與空間有連結時,創作本身的場域即擴大了,印證馬丁・海德格 (Martin Heidegger)在《藝術與空間》(Art and Space)中指出的「藝術具有構成場域的能力」。好比《華爾街銅牛》,其象徵著牛市的經濟上漲,與已有場域發生關聯,將長達800公尺的華爾街,甚至整個紐約金融區的場域全權掌握。
藍郁棠於第二階段掃描石孟鑫的作品,以3D列印製成模型,放在於展場中心的模型櫃中。與第一階段的《Something》就像一個強烈的對比。模型櫃中的其他物件(甚至是這個模型櫃)都在與其中的作品進行空間內權力的拉扯,這個拉扯之下,內部所有物件的觀看被平均分散,場域也限制於模型櫃之中了。
其二
楊寓寧對於植物、空間感有極其細膩的觀察與體會,因此不論創作的媒材是水墨或是現成物,都可見藝術家對於展現形式的再探,並創作出具有個人風格的藝術語彙,這點從《I felt akin to my desire 1》當中就可以窺見。
第二階段散落於楊寓寧《I felt akin to my desire 1》周圍的是蔡昀珊第二階段的作品《Pretty, Nice, Indeed》。後者由太空氣球構成,太空氣球是一種醋酸乙酯與揮發性溶劑化學合成的膠體,以口向內吹氣的話會形成一個氣球泡泡。而前者則是以楊寓寧口含蜂蠟與花朵後形成的黃色蠟質。
《I felt akin to my desire 1》在近距離觀察下可以明顯地看到齒痕,也似乎看見咀嚼的過程;而《Pretty, Nice, Indeed》的創作過程卻不復存在,觀者只能想像其中尚存的氣體。兩件都是由身體(口與口腔)出發的作品,透過碎片化和抽象化的創作手法,將身體經驗作為一種藝術表現,並且凸顯創作的當代性。某方面也呼應了一種空間上的連繫/流動;口腔通過嘴和外在世界交流,而藝術家也透過作品與窯座、與觀者交流。
這兩件作品像是共享了場域,亦像是在這個場域中相持未決。在作品數量配比、創作形式與身體感知都雷同的情況下看似建立了一個平衡模式;但在這個觀者本位興起的時代,「哪件作品比較被觀眾欣賞?」的答案一出現,空間權力便會轉向它,這個平衡隨即被打破。
《:「藝術家向人說」》為蔡昀珊透過概念藝術推展出的作品,作品使對話、文字、語言在此角力誰更具有「存在感」。以此探討存在的意義,繼而思考存在的方式及人的存在。
楊寓寧則澈底轉換了蔡昀珊的這件作品,《氣流的聲響是河裡的小石》從一種概念的型態轉為聽覺——風扇與錄音檔案細碎/破碎的聲音,並以光線加以強調起初的視覺。提供觀者另一個路徑去探尋《:「藝術家向人說」》。也讓我想到藝術家石晉華曾說過的一句話:「這些東西、物件會提供一個脈絡,回到當時正在做的事情,還有語言要去的方向。」[2] 也許這樣的轉換讓楊寓寧協助鞏固了《:「藝術家向人說」》於窯座的空間權力。
小結
藝術作品或許就是歸屬在某個特定的場域及空間,這兩者,不論是一種客觀形式,或是概念上的,都是建構作品本身的一部分。因此,《華爾街銅牛》的作品意義被衍生出別種解釋,即是因為它的作品空間被侵入、場域性被破壞。在這種作品之間的空間關係下,「鴃談」第二展出階段的藝術創作之間也展開權力(具有控制、指揮等影響的力量)拉扯,這個權力同時也在空間中流動,它可能掌握於藝術家們、觀者們,甚至在每件創作當中。而權力的定奪,則交由藝術家(或其創作)角力。
[1] 高紫恩,〈著名華爾街銅牛藝術家 指「無懼女孩」扭曲意義 斥銀行宣傳伎倆〉,《香港01》,2017/04/14。原文網址:https://www.hk01.com/article/84299?utm_source=01articlecopy&utm_medium=referral
[2] 節錄自春之文化基金會邀請藝術家姚瑞中於「春之當代夜」策劃的系列講座「亞洲當代藝術的身體性—擴張性身體」座談會紀錄,座談會日期:2014/07/04,主持人:郭昭蘭,主講人:石晉華、高俊宏,文字整理:侯昱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