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予觀眾高自由度的劇場――《雪姬來的那一夜》
Author: Tommy Okami, 2023年01月11日 02時36分
評論的展演: 《雪姬來的那一夜》
本人觀賞劇場的經驗甚少,第一次看到在「舞台」和「道具」的形式上,下諸多功夫及巧思的戲劇劇場,不僅打破以往對於戲劇劇場的認知,也讓我不禁統整出以下3點稱讚製作團隊的用心:
1. 變形――白色模型
《雪姬》的劇情本身採取雙線的敘述模式,一條是現實,另一條是漫畫劇情;除此之外,現實線也有許多的時空變換,尤其記者Kimi需要到訪各處,詢問各方人士事件的線索。但是若要為了不同場景佈場、製作道具是耗工耗時的;即使做得再逼真,放在舞台內就會變得突兀,就橡樹不會長在沒有土的潔白舞台上;切換場景的佈場時間,亦會打斷劇情的順暢推進。然而,劇組用了一個很巧妙的方法解決上述問題,並藉此呈現時間空間的變化――變形的物件。
在舞台上,有個可以很直觀看到的物件――不規則的白色模型。經由不同的擺設方式,它將觀眾引入一個跨界與朦朧的夢幻國度:白色模型可以化作漫畫世界中的銀白雪山,可以化作速食店(或是咖啡店有點忘記)最深處最角落的座位,也可以化作姊妹掏通話時分隔兩地的個人臥房,還可以化作男女主角爬山必經的顛簸小徑,他們毫不猶豫地踩上其中一塊模型,登上後方高聳的舞台。
不斷變形的白色模型。圖片來源:盜火劇場臉書
有別於傳統戲劇,搭建該幕場景會出現的物件或背景,製作團隊除在台詞編排以及音效上,讓觀眾明白這幕大概是什麼場合之外,更巧妙的是藉由角色使用物件的方式,進而激起觀眾們對於場景的想像,想像這個用途不明確的物件究竟指稱什麼東西。如同上段所述,我能透過角色與物件的互動關係,將白色模型想像成諸多現實生活中會出現的物品甚至是自然景觀,那時白色模型不再只是奇怪且突兀的道具,當它能被觀眾理解的那一刻到來,便被賦予了成為某物的使命,帶領觀眾走入劇情。
引用漢斯-蒂斯‧雷曼《後戲劇劇場》書中的描述:「在多層意義上,劇場都是一種變形(die Metamorphose)。按照劇場人類學的說法,在情結的常規模式之中,變形是極為普遍的。這個說法值得注意,它解釋了為什麼捨棄行為模仿或是物件還原的模式,也不會造成劇場藝術的終結。反而對於變形過程的關注會導致另一種感知方式的產生:一種不合常規的驚喜感不斷干擾著認知過程。」
的確,「意會出它大概是什麼東西」的感覺挺微妙且有趣的,就像是「觀眾」透過「作品」這項媒介,去解讀出「作者」所傳達的訊息或是理念,這種理解人心的快感或是說優越感,實在是令人心生愉悅;然而不太一樣的是,解讀出的訊息是沒有標準答案的,不用一定、非得是什麼才行,觀眾可以任憑想像或是生命經驗,將潔白、無明確能指的場景,建構為屬於自己色彩的場景,如此一來也能增強劇情的帶入感。
2. 象徵性――日式燈籠
跟上一點頗為相似,我非常喜歡《雪姬》有一段用印有櫻之國國徽的日式燈籠來代表「孩子」的出生,意境美而詩意,不需使用多逼真的假嬰兒(這反倒會出戲),也能透過角色與物件的互動,為觀眾導向其能指。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漫畫故事線中,櫻之國國王為避免唯一的女兒受到災禍迫害,故令其不得出宮直到18歲。紅色燈籠作為櫻之國國王獨女的象徵,被高高懸掛在幽暗的房間裡,沒有散發光亮,周圍亦無其他燈籠作伴。光是透過道具,便能顯現出櫻之國公主的寂寞,也能夠引起我內心淡淡的憂傷。
櫻之國公主在18歲見面雪姬後,燈籠才有了光亮。圖片來源:盜火劇場臉書
3. 共時性――錄影設備
《雪姬》中有一位名叫Kimi的記者,拿著錄影設備,到處找事件的相關人士做調查。其中有一段劇情是Kimi與女主角的友人進行訪問,他們倆就位在舞台的左側角落,並坐在白色模型的後方,若不是坐在座位偏左側的觀眾,則看不到他們的演出,然而令我驚訝的是,Kimi的錄影設備所錄製的影像竟然可以立即投放在布幕上,當時我心想這也太酷了,同步進行的演出究竟要看哪一邊才好?明明欣賞演員的表現才是重點,卻選擇使用多媒體來侷限觀眾的視野;看似關鍵的敘事,卻被故意排擠到最邊緣的地方,徹底顛覆我對傳統戲劇劇場的認知。
傳統戲劇會採取一種將各元素按照主從關係進行排列的連結方式,為的是避免混亂,實現和諧並順暢傳達劇情。簡言之,就是為避免資訊量爆炸,除了有一個主要推進劇情的事件發生之外,其他事件都是不起眼的陪襯。然而《雪姬》這般沒有主次關係的展演方式,讓觀眾心生做選擇的不安、不確定性,他們必須自行保留所選擇的空間,自己決定該注意什麼,因而增添劇情的懸疑成份;另外,讓觀眾將其面對舞台觀賞的上帝視角,與Kimi在舞台中對視女主友人的視角融合起來,也讓切入事件的視角變得多元且完整,有利拼湊劇情的真相,享受一步步知曉真相的快感。
記者Kimi(最左)探尋真相的心,彷彿觀眾窺探慾望的投射。圖片來源:盜火劇場臉書
不難發現這3點的共通點:《雪姬》給予觀眾的自由度極高:舞台中功能不明確的物件皆提供觀眾遐想的空間,雖說這需要仰賴觀眾的想像力,但無論有沒有意會出物件的能指,其實不影響劇情的理解,畢竟它並沒有一個標準答案,只不過自己帶給自己的樂趣會減少就是;錄影影像的顯現則讓劇場同時間發生的事件不再單一,將關注事件的選擇權交給觀眾,除增添其不安之外,亦能滿足觀眾窺探、通曉真相的慾望。
最後感謝製作團隊帶來《雪姬》這般優秀的戲劇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