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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評:從「地卡室 Chambers+」看一群人共作的想像

Author: 柯曉如, 2023年03月05日 00時56分

  駐地創作可以怎麼被展示?創作的過程、藝術萌芽的階段性概念,可以作為一檔展覽嗎?什麼樣的共同創作可以在維繫整體凝聚力的同時,亦保留個人實驗性、概念性的揮灑空間?或許2022年11月,由11位年輕藝術家匯聚而成的「地卡室 Chambers+」(以下稱地卡室),進駐高雄正白#ffffff展出的「地卡室—上室」,能提供上述問題一些思考的可能。

  隱身在高雄鹽埕區的市場內,櫥窗式的展覽空間被棋盤狀的紙板與薄紙張製作而成的巨型「戳戳樂」覆蓋,必須戳破小方格才能窺見展間內的景象。實際走訪「地卡室—上室」位於正白#ffffff的展出,只見被觀眾戳到面目全非的「戳戳樂」,以及展間內若隱若顯的物件:一只工作梯子、掛在牆上幾件交疊配置,因距離以及阻隔物而難以精準判定媒材的畫作。環顧四週,右側豆花攤販的人潮簇擁、前方馬路上行人與機車車潮交錯、後方則緊挨著市場裡其他攤商的摺疊桌與紅色塑膠椅。除了特別來看展覽的友人與我,其他路過的行人也不時駐足窺看,令我意外的是,這些行人並非投以異樣的眼光,也非小心翼翼地仰望,而是如同路過市場其他商店般自然的駐足觀看。展覽似乎自然地融入環境,成為市場的一部分,卻也格格不入的佇立於此,展示著令人難以在一時之間明瞭的作品。

地卡室是個對於真實的想像空間,創作者們如同將自己囚禁在地卡室的囚徒……在這裡沒有人願意走出去,因為這是個創作者們的自溺的空間…[1]

  從展覽論述可略見,與以往熟知的駐地創作或藝術介入不同,「地卡室」並非積極的回應地域空間的歷史文化,反而是將藝術家某種尚未成熟、自說自話般的狀態投注到創作與展出。在生活空間與展覽空間並置的市場中,面對這個曖昧不明的展覽,我不經思索:這群藝術家們究竟想向觀眾說些什麼?

「地卡室—上室」於正白#ffffff展覽現場。攝影/柯曉如。

微駐地團體創作的接力賽

  「地卡室」起源於第三屆由非常廟藝文空間(VT Artsalon)所主辦的「尋找藝術_延南而行」計畫,11位年輕藝術家於2022年7月前往高雄展開旅程,並將這段時間的體會與交流累積成創作的養分。[2] 整個展覽計畫分為兩個部分—「(地)上室」與「(地)下室」,他們將「卡」字進行拆解,形成「上」與「下」,分別對照團隊於高雄正白#ffffff以及台北VT展覽的空間屬性。[3] 而「上室」作為前導,團隊成員以藝術進駐的方式在正白#ffffff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共同創作,以銜接後來2023年初於台北VT的聯展。[4]

  雖說這是檔奠基於一趟異地旅行的展覽,也以「進駐」的名義在正白#ffffff進行創作,但卻不是單純的將旅行的所見所聞以個人的風格呈現,也無強調在地風情的符號操作。相反的,觀眾似乎難以直接辨識作品與在地之間的關聯性,反而更加凸顯了藝術展覽相對於市場空間的差異性——生活空間的小販吆喝、市場來往的採買人潮,對照藝術家們在展覽櫥窗圍起來的空間中的實驗性創作。

  這些創作有的是媒材的嘗試與形式的探索,有的則是藝術家調動自我身體的嘗試,如楊婕妤進行的《過夜計畫》,直接將藝術家的身體置於展間中,模糊日常生活與藝術創作的邊界,並觸及私密空間與公共領域相互窺視的轉換。值得注意的是,不同於一般聯展在配置上,劃分每一位藝術家獨立的空間,亦非主題性共同創作,不同藝術家合力製作出同一件作品。在「上室」中,11位藝術家以「接力賽」的方式輪流進駐正白#ffffff,並將進駐期間的生產物,無論是作品,或是遺留下的物件,保留給下一位接棒的藝術家。展覽期間,每隔幾天展間便會有新的變化,觀眾在不同的時間前來,所見的樣貌皆不相同。這些看似不夠完整的作品,恰恰保留了藝術創作中的變動性。「地卡室」刻意凸顯此種變動性,以及藝術家們相互影響的狀態,開啟了一種富饒趣味的共作方式,既將藝術家們之間緊密聯繫,亦使他們個別的特質免於被「共同創作」的框架均質化。

楊婕妤,《過夜計畫》,2022。

楊婕妤,《過夜計畫》,2022。來源:VT Worldwide臉書粉絲專頁

窺探與隔閡的自我指涉

  整體而言,最吸引我注目的仍是展間外部紙製的隔板的設計。由藝術家歐鈞淞提出,作為共同創作的一部份,這個好似「大型戳戳樂」的物件包裹住整個展間,並邀請觀眾「戳破」以窺探內部。並邀請觀眾「戳破」以窺探內部。儘管正白#ffffff作為市場內的展覽空間,似乎帶有某種將藝術介入生活空間的意圖,但巨大的玻璃櫥窗,將作為展間與外部市場阻隔開來,使得觀眾無法進入展間內,僅能透過櫥窗觀看內部的作品。在這檔展覽的策略上,藝術家並非天真的將藝術進駐想像成全然貼近在地生活的共融樣態,也非單純的以喃喃自語般的創作姿態現身,拒絕向觀眾溝通。「大型戳戳樂」巧妙的點出了這種內部與外部的絕對性關係,將作為藝術世界的展間與外界的阻隔加以具現化,除了回應展間的空間性質,似乎也幽微的指向藝術家與觀眾之間若有似無的隔閡。

「地卡室—上室」展覽初期的模樣。藝術家提供。

  當藝術家實際進駐,並在展間內進行創作時,觀眾可從薄紙外部透出的光影,猜想展間內所發生的事件,或是直接戳破紙張,藉由紙洞觀看內部。此種遊戲性的互動設計,在勾起觀眾好奇心的同時,也觸及藝術家與觀眾之間疆界劃分的課題。薄紙上的光影作為隱喻,指向藝術家創作過程中,僅存於思想內部仍不可見、尚未定型的狀態,而「戳」除了帶有某種觀眾對於藝術世界窺探的渴望,更是藝術家們試圖向外部訴說自身的管道。

 

緊貼在展間外牆,透過紙板的孔洞觀看,仍與作品有一段距離。攝影/柯曉如。

持續生長的創作火炬

  到了展期尾聲,外牆覆蓋薄紙的方格已被全數戳洞,展間內部也堆積著不同藝術家遺留下的痕跡,此時若觀眾試圖在各個角度徘迴,尋找最能一覽全貌的視角,皆會被這道搭建出的外牆阻擋視線。這種難以完整觀看的不適體驗,恰恰與藝術家們階段性的創作行動相互呼應,猶如駐村藝術家的工作室開放日一般,參觀者可以一窺作品生產背後的面貌—一些被丟棄的草稿,或是某些令人驚喜的作品雛形,以及圍繞四周的材料與工具等等—這些創作之初的起點,往往充滿不確定與不完整,難以被清晰的指認,這種尚未固著下來的狀態卻是藝術生長彌足珍貴的起點。開放工作室往往不是藝術家們正式的發表,而「地卡室—上室」卻巧妙的將這種創作思想的成長狀態收攏至一檔展覽裡,並以主動的姿態,向觀眾展現自身作為藝術家的面貌。鹽埕市場的一角,他們在小室中訴說著各自對於藝術、對於世界的想像,看似自溺的同時卻也謙遜的恪守自己創作的領域,向來往的觀眾做出一段段誠懇又帶點任性的自我介紹,而創作之火也在展覽結束後持續的生長。

「地卡室—上室」於正白#ffffff展覽現場。攝影/柯曉如。



[3] 高雄正白#ffffff展覽空間位於市場一樓地面上,而台北非常廟藝文空間則位於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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