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現代驅魔師》、《超限社會》談科技時代下人類社會的辯證關係
Author: 楊之涵, 2023年06月19日 15時15分
評論的展演: 《現代驅魔師》、《超限社會》
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免俗地可輕易接觸到科技發明的產物,人類文明最大的進步在於科技不斷的更新,帶給人類社會生活有一個質的飛躍,從工業革命橫跨到當今的科技革命仍未結束,是一大壯舉,可在這看似前途光明發展的未來,在當代已漸漸浮出科技使用飽和所帶來的弊端,網際網路(Internet)的出現帶動媒體快速流通,當代人身處在一個資訊爆炸的常態;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發明應用在日常物質的優化,因AI被認為具備知覺、自我意識,未來可能將人類取而代之這一說法;監視系統(surveillance system)的普及在監控的同時是否可視為一種肖像權的人身侵害,身處在氾濫使用科技技術的當代社會,我們是否要意識到運用科技帶來便利的同時,也要反思它會造成的負面問題,《現代驅魔師》、《超限社會》兩檔展覽以不同角度的切入點來探討當代人類在科技繁榮的指引下如何自處?
《現代驅魔師》於2021年11月27日到2022年3月6日在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由策展人蕭淑文策劃,展名副標為:科技─泛靈思潮下的後人類探索,主體建立在工業科技發達的歷史進程下,將科技產物嵌入泛靈論(Animism)思潮,並試圖探索後人類主義(Posthumanism)思想影響當代社會的關聯性,「今天如果「科技」扮演了『驅魔師』的角色,對人類進行全面『優化』,那麼傳統意義下的「人之本質」仍會存在嗎?」這是策展人蕭淑文透過此展所提及的叩問,引用「驅魔師」的特性擬化科技,驅除惡進而延伸表示完善人類生活中的故態,試問投入到此假設性問題在傳統觀念中人本主義的位置何在?科技技術壟斷當今人類社會成為主宰,這意味著人逐漸被抽離甚至取而代之,不論是外觀形態亦或內在神智,人文主義流失了中心位置,何為人被賦予了重新定義的姿態。
此展其重大觀點還有藝術的「多重感知」,在極具複雜、快速、動態交錯的資訊化經濟體系網絡,聚焦在科技人造物、虛擬身體、高速演算法以及人與物種和其他物種間的鏈結,除了參展作品本身企圖以跨學科實踐與後人類主義風潮,展示多重美學狀態的感知經驗外,當我們深陷在策展人營造的論述世界裡,也是一種跳脫於現實空間的多重感知。
《現代驅魔師》的展覽範圍含括美術館大廳、一樓 1A&1B 展覽室、地下樓中庭,進入北美館大廳映入眼簾的展件為立陶宛雙人創作組合Pakui Hardware 所打造的巨型裝置《下腹》,作品主色以白色為基調充斥整個大廳,第一眼被深深吸引,由於作品是有挑高設置,需爬上鐵梯進行觀看,是特別設計改變作品和觀者間的觀看機制,視覺上由於北美館特殊的建築構造,一樓大廳的展演空間本身是成正方形貫穿至三樓,因此巧妙造就另一種觀看《下腹》的方式,同樣是由上而下觀看,但隨著樓層愈高距離的遠近會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藝術家藉由人造材料形構類人類器官來描述物的擬態,以生物科學理論和技術人造物表達一種後人類的文化涵義和訊息迴路。
Pakui Hardware,《下腹》(局部),複合媒材、裝置,現地製作,2019。(Source:臺北市立美術館)
Pakui Hardware,《下腹》(局部),複合媒材、裝置,現地製作,2019。(Source:楊之涵)
前往1B 展覽室右側會看見唯一與展場不同的黑盒子空間,展演空間有人數限制,進入會上到類似T台的走道,兩側為水池,盡頭是不斷放映的矩形螢幕,在走路的過程中黑暗籠罩、延伸的T型展台、側邊的水池裝置,視覺感受明顯來到異空間,再加上水流聲,有種遊走在科幻片裡要進入到意識空間的度過效果,錄像倒映在水面呈現水鏡的特性,增加了虛與實的反差,而錄像本體內容的創建亦是虛實參半,整體感受不斷的在切換調頻,比利時裔美國藝術家Cécile B. Evans錄像裝置《心之所欲》創造出一個具有人類特徵的全能系統(HYPER),藉由多重敘事軸線,不斷地游移在「真實的」與「偽造的現實」的邊界,部署了由物質、能量、空間和時間壓縮所形構的世界觀點。
Cécile B. Evans,《心之所欲》(影片截圖),HD影像,41分5秒,循環播放,2016。(Source:Cécile B. Evans和Galerie Emanuel Layr)
展場最特殊的莫過於地下樓戶外中庭,猶如北美館的後花園造景,有別於整棟建物的構造,開闢了新的境地,台灣藝術家吳書原、耿寧的《迷霧花園》發出了一種超脫世俗的暗喻,企圖傳達人類這個生物體對真實世界具有一種獨特的感知能力,隨著後人類時代一切事物朝向具體化的虛擬,此作品繞過科技這一層面,提出一個「明日生活指南」的假設,其背後隱含的是人類生命的循環這個亙古不變的本質,及理解自然之於人類的意涵,坐在椅子上感受以一個人回歸於自然最初的型態,來回望科技生活帶來的改變之餘,身而為人的我們應留有一片屬於自身的原始森林。
吳書原+耿寧,《迷霧花園》場景照,2021。(Source:藝術家和臺北市立美術館)
《超限社會》的命題重點在於「超限」,何謂在此意義的超限?超出原有的預設,超過社會能乘載的濃度,超出能概括的範圍,在科技技術加速運轉的時代,如今連戰爭技術的手段已與科技密不可分,例如:晶片戰爭、匯率戰爭、資訊戰爭(網路戰爭、電腦病毒戰爭…)等,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戰爭形式,而科技最初一再成長的開端也來源於戰爭的需求,現今社會多面向的各領域多少也有科技的介入,可這些領域皆跟上科技加速度的腳步並有相對應的對策方案嗎?而《超限社會》對於科技議題的探析著重在道德法律層面的討論。網路的普及化,數位時代的來臨,是對於21世紀人類社會的title,是重大轉變的關鍵期,當代社會生活很大部分建樹在透過使用科技技術進而便利獲取終極目的,可其中在過程裡包含的不僅僅是如此樂觀的面向,事物皆是有多面性的,我們不能一昧的只見其光明面,而忽視在利害關係背後所延伸的弊害因子,策展人莊偉慈給出了一個剖析的角度「既然技術對人類生活影響深遠,「超限社會」一展試著從當代藝術的角度來測量科技的加速與其效應,並且提問:我們可以如何理解人與技術之間的關係?」
奇里亞姬.戈妮(Kyriaki GONI),禁止演算法觀眾(Not Allowed for Algorithmic Audiences),2021,4K電腦生成影片、旁白、聲音景觀、原始文本、34 個人聲卡典割字、3 張鋁版印刷,27 分 36 秒影片、卡典割字 18(高)公分、鋁版印刷每張 75(高)× 60(寬)公分(Source: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C-LAB/楊之涵)
此件媒體錄像作品很扣合本場展覽關注其一的數位演算法及數位監聽的議題,還未進入展間前,在廊道上已聽見機械式人工智能口吻的語音,正式踏入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巨大局部的人臉,漸漸全貌顯現,它的樣貌簡潔明瞭,去除了一切外部的干擾訊息,無性別的,無生命的,一個虛構的身影,它的神情始終沒有對焦,向各處張望,那般的空洞,如若以成像為出發點拓寬視線,它的視角好似結合了現場,望向我們當下實際的空間場域,造就無處不在的數位監視感,包覆了整體,AI述說的語調更帶入了藝術家半虛構的情境,就好像平時跟手機內建的Siri對話,我們可曾想過在一次次的搜尋、語音識別中,皆默默留下足跡,無形中被記錄在海量的數位資料庫,啟動演算法機制轉向成為符碼,值得思考的是在我們不斷追尋更新的技能,享受在便捷的通路上,是否曾想過它帶來的負面影響;抑或它隱含的可能性;再者有心人拿來作為犯罪的工具?
保羅.奇里奧(Paolo CIRIO),捕捉(Capture),2020,噴墨印刷,尺寸依場地而定
(Source:楊之涵)
進到下一個展間是兩面充滿擷取人臉的影像牆,仔細一看便能辨識出是鎮暴警察的臉孔,每張畫面上都帶有紅色的正方形框線,像是被鎖定的方框,紅色更為顯著了視線的聚焦,好似有一絲引起特別關注的意味,此件作品正是藝術家搜集一千張於2010至2020年間法國的抗爭運動中層出現的警察照片,並再以人臉辨識系統分析,其後又將獲得的四千張警察臉孔歸檔,創建為一個線上資料庫,通過群眾的力量一一指認他們的身分,除此之外,藝術家還將這些搜羅到的警察大頭照印出,張貼於巴黎街頭各地,使他們暴露在公共場域中,而其背後資料的來源就是日常生活中曝光在公共場所的監視器,無處不在,當監視系統的數據加上人臉辨識軟體,我們可曾想過是否已觸犯到人格權及身分權?
鄭先喻(CHENG Hsien-Yu),這可能是你(It Could Be You),2022,軟體、印表機、熱感紙,即時生成影像,裝置可變(Source: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C-LAB/郭昭蘭)
鄭先喻的這可能是你,很白話的命名,藝術家藉由網路伺服器端應用,搜尋並蒐集地區性線上論壇與即時聊天室資訊,建立資料庫模型以及視覺產出,當網路鄉民一留言,系統會運用發文或留言者的帳號去搜尋可能的個人資料與肖像照片,再通過合成資料技術結合機器學習成像,產出一系列假想個資。在展間三台裝置根據軟體即時數據會不斷跑出新的生成影像,而此影像上的人物面容及文字上的個資是隨機編排,因此在觀看時會發現人物照片、性別、名字不符合常規邏輯,可這正是有趣的地方,依據隨機抽樣進行合成反而增加了排列組合的可能性,再回過頭看作品名「這可能是你」,便能感受到強力的作用,延伸思索網路的世界如此繁雜,我們每使用一個社群軟體或瀏覽網站抑或上傳照片幾乎都是一次有跡可循個資的機會,即便登入系統時會顯示個資不會外洩和非法使用,可只要登入了網路世界,存留下的那些已是不爭的事實。
以上述這兩檔展覽作為我想討論的核心觀點:科技時代下人類社會的辯證關係,《現代驅魔師》是2021年展出,《超限社會》則是2022展出,連兩年關注的議題範圍不出左右皆與「科技」相扣,近年來又恰逢疫情肆虐,我們的生活發生莫大的轉變,隔離的居家生活必免不了使用科技的相關產品,尤其身處在數位時代的我們,脫離不開科技生活帶來的便利,娛樂面向(3C產品、遊戲機、投影機);物質面向(線上購物、智慧型手機、智能家電);工作面向(視訊會議程式、雲端空間),已呈現科技與人類是共生存的局面,互相依存的同時多了一層辯證關係的思考:如果「科技」取代「上帝」,由神祇所創造的「人類」概念是否隨之崩解?
《現代驅魔師》是對「後人類的意義」提出質疑,而不是基於反人類或反人工生命形式,並意圖從世界新局面中進行檢視與詰問,提供了展覽探索從人類過渡到後人類的真義,意即重新被設定和配置的人類,如何和當今技術結合以求超越其自身的局限,以及從此處可通往何處去;《超限社會》從對科技與倫理議題的思考,延伸到美學實驗的呈現,其出發的文本為軍事著作《超限戰》,在展覽中援引「超限」的概念並以此指涉人類所擁抱的科技樂觀主義,讓人們相信技術能超克一切而不擇手段追求進步,伴隨其所衍生的問題在法律及道德倫理範疇的越界和湧出狀態,再者透過藝術家在作品中對科技的反思,藉以理解技術在「人工智慧-人類」、「政府-人民」等各式關係的中介角色,科技之於當代人,我們需保有辯證的態度,去判別兩者間的雙重性在多種可能的結果中,其實是一種既對立又統一的關係。
參考文獻:
《現代驅魔師》展覽手冊
《超限社會》展覽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