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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離開的人》北師美術館沈浸式展覽—— 慢慢長夜,天欲光矣未?

Author: 張芯, 2023年06月26日 02時10分

評論的展演: 無法離開的人

待會的VR電影是台語發音,會比一般日常的台語詞彙在艱深些,請問小姐會需要字幕輔助嗎?」

 

六月二十三日,天氣由初夏稍嫌悶熱的氣溫,剛剛轉為炙熱難耐的癉暑,稍早因雜事行程延宕的我,匆匆忙忙地由午後雷陣暴雨下、混亂的和平東路二段趕至北師美術館,深怕來不及觀看兩個多月前預訂劃位的《無法離開的人》沈浸式展覽。

 

「待會的VR電影是台語發音,會比一般日常的台語詞彙在艱深些,請問小姐會需要字幕輔助嗎?」一踏入美術館大門、確認名字在預約名單上後,館內人員面帶微笑地詢問。一個簡單詢問動作,卻讓我迸出千萬思緒:想到今天的展覽是關於台灣歷史,關於一段被壓迫人民的血淚史、想到台灣的族群——強勢和弱勢的、想到台灣歷史上不同的權力位階及分配——優越和位居下位的、想到台灣的語言——強盛和衰弱的......想到很多很多,但礙於時間緊迫,腦中思路自動選擇最短的捷徑,迅速地回答:「要,我需要字幕。」

 

上樓梯後來到二樓展場,映入眼簾一片黑底白字的主視覺牆及展覽論述,傳到耳邊的是低沈、略帶肅殺之氣的循環聲音,細長的空間設計加上昏暗的燈光,使人有些壓迫感,這裡是預約觀影的人們入場前等待和聆聽VR配戴及其注意事項的空間,館內人員稍做說明後便開放入場,觀影的空間為一條狹長的走道,觀眾依據號碼找到對應的位置,由人員幫助配戴AR設施後便開始播放時長約三十五分鐘的電影。

 

 

此電影由政治受難者劉耀廷與妻子的故事作為大略劇情的參照,劇情圍繞著劉耀廷審判期間與妻子的往來書信,及最後,一封無法送出的遺書。像這樣受難者被國民政府直接宣判有罪並直接地處以極刑、家屬到最後都不知屍首何處的狀況不只有電影中提到的主要人物,而是有數個類似的案例,許多證據及真相被國民政府選擇塵封、深深埋藏在不見天日的檔案櫃中,直到五十多年後才被世人發現。

 

導演在許多段落選擇的呈現方式,帶著濃厚的舞台劇色彩,我認為如此的劇場手法用VR觀看具有強烈地臨場感,但同時,觀眾仍能分辨出這是「在舞台上表演」、「是人造出來的一個『場』」,而不會有虛實界線不分的情況產生,不管是燈光、演員服化妝及肢體表現、音樂劇形式橋段的走位排場,都是利用張力極強的戲劇傳達方法轉化這段歷史,在三十多分鐘的影像內,觀眾能夠很容易的接收所有劇情及導演所傳達的情緒和立場。

 

全片所選擇的表現手法,我認為和陳芯宜導演的經歷及一直以來的創作脈絡息息相關。在觀影之前我剛好有參與本展覽的相關特映電影活動,觀看《如果耳朵有問題》、《恍惚與凝視的練習》、《恍惚與凝視的練習》前身三部陳芯宜導演的影像作品,並且聆聽了導演對自身創作的理解,及他特別重視的「場」的概念。陳芯宜提到當他記錄一個對象時,很多時候其實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藉由拍攝這個對象得到什麼,對他來說拍攝就猶如「尋找」的過程,尋找自己為什麼想拍攝這個對象,又或是藉由拍攝尋找和整理自己內心某些事物。觀看陳芯宜的作品時,我強烈地感受到「時間」的元素,我能從他的影像中看到在時間的催化下,人或事或物彷彿抽絲剝繭般,由他的鏡頭內看到更多的本質或是淬煉下的精華、又或是大時代、社會下的心酸和底層不為人知的部分:有心酸的、氣憤、幽默、疑問,或是釋懷的。

 

陳芯宜也提到,在很多的訪談或是對話中,他時常猶豫著此時此刻要不要舉起攝影機拍攝?會不會在鏡頭舉起、介入的那一刻,當下的一切變又會重新排列組合,不再能無誤差的紀錄當下形成的「場」;又或是陳芯宜基於自身的道德觀或是直覺,並不想用錄影機的方式記錄他身邊的好友某些人生中特別、極為微妙的時刻,芯宜導演說他時常思考,有沒有其他種方法能呈現他所見所感的事物和氛圍?以上導演提到的種種,都能夠連結回這次的實境電影作品,《無法離開的人》電影中出現的海鼻子大樂隊及周書毅等此次共同參展的藝術家,便是他一直以來合作、紀錄的藝術家,如同他所說,他很難紀錄沒有感情聯結或是任何認識基礎的人,他並不是像當代許多藝術家(他甚至不希望人們隨意稱呼他為藝術家,而是偏好「影像工作者」)「為了做一個作品」而跑去造一個全新的「場」,他的影像作品和參與自己影像的角色,都是經年累月的堆疊、互相了解、經年累月相處而成的,不管是鏡頭下紀錄的人、合作的舞者或是聲音及表演藝術家們,在如此的基礎下,去延伸成不同的作品、及討論不同的議題和對象。

 

電影中陳芯宜導演選擇的主要場景之一,是綠島人權園區的蠟像館,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微妙的選擇,因為蠟像館本身便是代表歷史的重新展示,是戲劇性極強的一個場,而陳芯宜導演利用這個「場」,去重新用鏡頭轉化為自己的語言,突破了場域之間的界線,就如同此次展覽在閉幕週安排周書毅在《留給未來的殘影》中從虛擬實境中到北師美術館現身,又重新突破了視覺VR觀看經驗的界線,讓觀者得到更多的不管是感官體驗,又或是接連而來的、不同面向的思考。

 

《無法離開的人》沈浸式展覽為期兩個月,在親自觀影及參與特映,及去了解更多相關展呈活動後,可以感受到這是一檔策劃周全的展覽,從展場佈置、聲音設計、觀眾觀影動線,到特映片單、邀請與談人及藝術家,北師美術館的展覽場域全面地讓台灣人民們由各種不同的感官體驗、文獻史物、資料轉化整理呈現,去了解一小部分在綠島曾經發生過的、不公義的歷史事實。

 

電影結束後脫下VR面罩,腦中迴盪著片中最後的大合唱〈團結的人民永遠不被擊潰〉("El Pueblo Unido Jamas Sera Vencido”)發現猶如牢房班狹小的觀影空間不知何時被開了一個個的小孔,些微燈光照進幽暗的空間,彷彿我們相片中的獄友們般被窺視。走出觀影空間後眼前一片光明,迎面可見北師美術館的大型落地窗,望見玻璃外美術館旁馬路、人行道上絡繹不絕的車輛及人群。「剛剛看的電影,真實存在過嗎?」就算歷史中那麼多被埋藏的黑暗事實,仍有許多同為台灣島上的居民不以為意、甚至覺得試圖揭穿真相的人們大驚小怪、「不懂的往前看」,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受國家人權博物館委託的芯宜導演選用如此直白的敘事方式、及明顯的立場表達的原因,他不用過度的藝術手法包裝,而是簡明的讓人們明白綠島再教育營、軍法處、刑場各種角落發生過的事,是暴力且不人道的,並藉由整個展場的輔助,讓不管熟不熟悉台灣歷史的觀展者在看過一輪展場後,能大約了解事件背景及經過。

 

天欲光矣,天欲光矣未?和六十餘年前相比,台灣社會的天光亮起了嗎?我想,答案是模糊的,唯有不因當權者偏頗、全面的蒐集歷史資料,及有系統的整理及讓改變進入教育體系,我們才能交給下一代更客觀的事實,即不再重蹈覆徹的教誨,而上述期盼在當今的台灣社會仍是窒礙難行的,歷史造成的分裂也因在能療傷時沒能及時處理,成為了整個國家的隱疾,我想,我們只能繼續為自己的自由和權益奮鬥,就如同電影片尾的歌詞:「團結起來的人民永遠不會被打敗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期待終有天光亮起,撥雲見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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