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沒有人離開《彼方》
Author: 丁家偉, 2023年12月15日 13時44分
評論的展演: 《彼方》
文|丁家偉(表演藝術工作者、臺大戲劇所研究生)
月台作為一個中介空間,使得「移動」成為一種需要被重新建構的概念,但本作品的移動概念隱藏在存在主義之下,當我們不在任何宗教脈絡下,生死跨界應該從何想像?《彼方》以某個死後逗留的時空為背景,開展了一場關乎於等待、存在、救贖等盤根錯綜的關係。
其實沒有人真正離開。從劇中開頭小女孩與列車長的對話可以得知,兩個亡者都因為某種執著而不選擇搭上離開的列車,此處的情節滯留、無法推進有些許《等待果陀》的韻味,但在對話設計、安排和結構上,顯然劇作家並沒有致敬經典的企圖。隨著另一名男子加入,在姓名誤植的情況下,男子與小女孩開始了對於救贖與自我了結的命題。從姓名誤植到角色誤認作為切入點,在相對沉重的討論中找到了一個輕盈的位置,可惜的是此處的對白並未跳脫過往教條式的問答,整體來說顯得生命的意義缺乏某些個體遭遇的困境論述,致使內容單薄扁平。還好導演重田誠治在節奏與調度上有著巧妙的掌握,演員也拉出表演的層次以及飽滿的內在動機,才不讓該段落的情節塌陷、無力。而舞台設計上也有其限制與不足,在固定的場景中,太過稀少的物件安排,讓人無法猜透是某種生命盡頭的荒蕪還是設計上克服不前的困境,這一缺失使得演員在場上出現多次重複性的走位和無謂的戲劇動作,但無奈又找不到其他開脫的方法,觀賞時不免有種捉襟見肘的侷促感。
戲後,我翻找了原版劇本和演出版本進行細讀,發現原版劇本在構作的安排上留下太多空缺,使得整個文本對白與角色刻畫鬆散無力。演出版本在經過調整後,才讓敘事提升了一些力道,語意結構和角色的交相對關係也更臻完整,尤其是後半段奶奶的獨白充滿戲劇性,演員詮釋的十分精準,將原本懸浮蒼白的著實是作品中一大亮點。此外,導演的選擇也有其獨到之處,移除了原作中其他動植物出場,在不變的場景中將視角聚焦在演員的詮釋,進而切入文本意圖探討等待、存在、救贖等的哲學思辨。
存在主義學家沙特所提出:「存在先於本質」,意指人事物存在於任何附加意義之前。這是一種去神化的概念,強調個體意志也可說是另一種獨立存有之後本質的建構——出現於彌留之際的月台,作為生死過渡的空間,一切的存在並不具備任何情緒和意義,這裡始終是個必經之地,但僅此而已。劇中每個人物出現也都是生命過程的必然,沒有名字的列車長、跳樓的男人、穿梭月台的弟弟甚至是滯留許久的小安等角色,在生命褪去皮囊後,是各種形色的、無法回歸塵土的靈魂。
角色在劇中選擇以何種身份、關係進入個體了解生命真相的追尋,另一方面也是難以招架的自我揭露。於是乎回到選擇作爲本質主體的轉向,從屬於不同角色間關係的移動、轉換,形成一種即便努力仍沒有解答的電車難題。導演於此處的手法也頗有意思,劇末應當帶走角色的火車並未出現,而是以汽笛音效、光線及煙霧形成一個眾人向光凝望的畫面。導演刻意留白了火車進場以及登車的部分,更讓經歷對白、揭露的角色們——包括所有劇場性調度的靜止不動,細膩溫柔地呈現了全劇核心懸念——移動,亦或者從未移動。至此,「彼方」已然不是一個必要抵達等地方,而是無論移動與否:停留、同行、遠去或者錯過,我們都無法否定每個個人生命中的任何存在。這些並不是給在世倖存者的安慰,而是附加意義之前,任何一種博人博事博物的基本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