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王的城邦 --- 30年後看《孽子》
Author: [2014特約評論人] 何定照, 2014年02月15日 16時16分
評論的展演: 2014TIFA 兩廳院年度製作《孽子》Crystal Boys
圖檔提供| 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三十年前,白先勇寫下「孽子」,在同性戀仍是禁忌的當年社會猶如丟下一枚炸彈。三十年後的今日,當「孽子」搬上舞台,究竟還能呈現什麼更勝小說的美學與啟發?
我以為,最珍貴的或許是,作者歷經三十年的洗滌與沉澱後,在禁忌也因而澎湃外顯的同志情感下,爬梳出的歷史幽光。
從小說到多次改編,「孽子」中眾多張狂善感的同志與其際遇情感,始終是外界關注所在。然而在舞台劇版的「孽子」,原文本經過大幅裁減與濃縮,過去常被主角阿青、龍子、阿鳳、小玉等光環掩埋的傅老爺子、阿青父母等角色與戲分,奇異地跳了出來,也奇異地豐富了「孽子」。
不可否認,「孽子」舞台劇上半場因一開始就鋪陳「龍鳳戀」風雨欲來的氣勢下,阿青父母角色原本顯得單薄。阿青父親的固執剛愎不易引人領會,由柯淑勤扮演的阿青母親一角,更因過分賣力又缺少人物情感脈絡交代,以致不論是對弟娃絮絮叨叨的懷念,對阿青的不信任,乃至神經質到最後歇斯底里的嘶吼,都極為突兀,甚至令人尷尬地覺得段落太長。
然而在傅老爺子登場,特別是最後沉痛交代自己關懷新公園青春鳥的緣由,許多原本莫名的環節,忽然漸漸可以連結:孽子之所以被稱為孽子,原本就是以父(權)之名;而在這父王的城邦,誰又不是依照父王的律法?
傅老爺子身為將軍,同時象徵當年台灣的軍國威權體制及超越時空的父權體制。雙重律法箝制下,他自言當知道愛子發生同性性行為時,無法原諒,更因愛子竟然表現出(陽剛所不容的)脆弱哭泣而憤怒不齒。如此情緒,不僅只是望子成龍的父親失落,更是陽剛男性對柔弱男性的不屑;要到愛子自殺,人性才一下子回神,還原為純粹父親的深沉悲痛。
以所愛的死亡為代價,傅老爺子自軍國威權/父權中覺醒,從此擁抱殘疾孤兒及身世同樣多舛的青春鳥。然而阿青的父母仍是同個國度/律法的犧牲者:外省父親因曾被俘虜(成為弱者),被逐出軍隊,一生潦倒不得志,像傳統軍國父親般期待兒子成優秀軍人卻失落;本省母親出身貧寒,嵌入當年外省/本省、男/女對照組的最弱階序,成為台灣當年眾多外省老兵、本省少妻的組合之一,終究不堪軍國丈夫的高壓而自願流放家庭之外。他們的悲劇來源,相當程度上不也是孽子的悲劇來源?
也許要到了今日,「孽子」的同志悲情不再成為必然,我們才可能更清楚地看到壓迫孽子的結構是什麼,這結構又同時壓迫多少人。過去外界對「孽子」關注幾乎全在同志悲情,這回對舞台劇版每一環節都用極心力的白先勇,大力凸顯其他角色的悲劇,那姿勢,像是三十年後滿懷悲憫的觀照和解,對埋葬在歷史塵煙的悲情角色們,蓋一只血紅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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