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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題、文本與情感狀態透析的創傷記憶─娩娩工作室 Play Games

Author: [2014 特約評論人] 薄光, 2014年01月20日 21時39分

評論的展演: 娩娩工作室 Play Games

場次:2014年1月10日 19:30
地點:關渡山行
導演:廖原慶;演員:賴玟君、林唐聿;劇作:蕭博勻
圖版提供:娩娩工作室

 

       背對大人交頭接耳的角落,孩子抓來幾個紙盒、積木,為自己找到角色,抑或和另一個人分配角色,通過一再的妥協、假設、扮演,完成一次次的無實物練習,堆砌一個替代家庭的想像場景。這些潛伏在孩子心裏的意象和話語也像是心理分析的過程,讓孩子和他者交換想像,抑或重述創傷記憶,重新建構一個潛伏的人格,一道伴隨他長大的話語。直到他們為角落外更吸引人的世界所吸引,直到他們遺忘在遊戲當中得到的位置。抑或是,遊戲當中的世界過於完整,而成為孩子難以離開的結界。他們可能在現實創傷劃下的高度張力時刻當中矇住雙眼,攤開心裏的夾層,走進結界,尋求自我治療,抑或逃避這些為自己帶來創傷的位置。

       娩娩工作室這次的製作呈現年輕劇作者蕭博勻在戲劇「回溯記憶」的古老功能當中細緻刻劃創傷記憶的戲劇文本Play Games (2010)。在位於關渡山坡舊聚落、被新建高樓和鄰居燈光圍繞的角落中,觀眾等待戲劇行動展開的時間靜靜流逝,玟君飾演的大女孩趴在地上,從紙盒拿出積木反覆排著。值得注意的是,不若孩子用積木替代現實,堆砌、發展想像的維度;大女孩一再重複排列-矇眼─張眼─歸零的程序。隨著時間逐漸逝去,女孩困陷在封閉的視野當中,打轉。直到另一個女孩(林唐聿飾)出現,這些原本凝縮在積木和重複排列動作的想像,通過對話與扮演而演現成為家庭場景。兩個女孩得到母親與女兒的角色。她們圍著碗裏的積木開始準備晚餐。想像的晚餐隨著話語的堆疊而豐富、膨脹;直到她們面對如餐後洗碗、刷牙的生活細節,歧異漸漸觸發遊戲設定之外的情感。

       大女孩接著在兩人遊戲中拉進兩個絕對的他者位置:母親的女兒小秀和母親的情人。若我們以大女孩的位置為中心,這兩個他者位置構成了「母親 / 妻子」的想像。另方面,若從小女孩的話語位置來看,這兩個他者角色則是她任性迴避的位置。兩人想像的歧異使得遊戲開始出現裂解的徵兆。隨著劇本展開,兩個女孩沿著平行卻歧異的話語結構展開她們的遊戲。兩人的話語都發揮劇本古老的「回溯」功能,卻朝向不同的生命維度。大女孩嘗試為想像中的女兒與情人賦予形象,並且訴說著對美好家庭生活的想望—傷逝和對救贖的渴望;小女孩則站在受虐而死去的小秀未曾長大的未來,反覆出入「女兒小秀」的位置,詰問小秀的成長記憶和家庭暴力的各個現場。

       在話語反覆、延長所鋪陳的交錯視野當中,小女孩帶上場的白色繃帶在她們手中擺盪在爸爸的公事包和小秀傷口的繃帶之間。導演巧妙地運用流動的意象串連起創傷記憶的伏流。話語和意象的流動使得整個表演文本成為一個流動在想望、創傷、暴力、回溯和渴望救贖的中介空間。另方面,循著這個議題明確的文本,導與演對於身體狀態的細緻工作準確拿捏兩個女性靈魂的脈動:從玩遊戲、交換想像的兩個女孩開始,圍繞—逼近母親和小秀的故事,然後讓她們不斷交換發話位置,而產生相互詰問+彼此體會的張力。

       當家屋成為犯罪現場,這股帶著辯證特質的張力則準確地引洩戲裏的情感,進而反饋到觀眾對事件的理解,而不流於模糊(因而危險)的情感渲染。在某些時刻,林唐聿背著小秀的身體記憶,旋即隨著文本滑移到疏離敘事者的視線當中,回望小秀所經歷的痛楚。在她的敘述中,小秀被「叔叔」困在兒童樂園的木馬上直到手不會痛為止。當兒童樂園成為恐懼的迷宮,林唐聿運用手勢、話語和適切的情感狀態,望向觀眾繞著圈,演現這個撕動悲心的場面。在虛構的維度當中,多重生命—情感—張力狀態交相流動、對立形成的中介狀態使得母女之間原本因為暴力和創傷而不可能的情感交流,通過觀眾的想像再度被連結起來。我們來到跳脫社會—家庭關係的瞬間,遇見兩個完整、具體的女性靈魂,觀照她們承受的創傷、執迷和幻滅。

       尾聲,適切的場面調度讓比陽台稍大的空間成為生死的界限。小女孩在寒風中涉過小水池,坐在樹葉落盡的夾竹桃樹下。她的視線橫過整個演出空間,和大女孩話語當中的母親對話。而這個詰問的功能其實是傾聽:我們傾聽母親眼神凝滯,望向前方,訴說對家庭生活曾有的想望和創傷之後對於救贖的渴望。

       從回顧的視野觀之,表演作為一種重建的現實,除了過於熟練 / 澄澈的洞悉,我卻期待從大女孩望向觀眾的空洞眼神、從兩位演員在冷風吹拂下湧出的淚水中,開啟精神性和技術性的兩個探問。當母親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而所有可描述的記憶都走到了絕望和沒有出口的執迷:回望母親的過去,這些關係—執迷的源頭?朝向未來,當這些靈魂的痛苦所引起的悲憫與憤怒──心的遮蔽──終將隨著虛構的結束而散去,我們看見哪些表演是那樣靜定踏實地澱積在記憶裏,以至戲散之後依然隱隱復返觀眾 / 表演者獨處時刻的思惟當中,毫不沾染形塑風格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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