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我正不斷逼近──Error 22（鼴鼠）「Private eye 私家偵探小張TEL0962061063 : Ning+Gu──張程鈞個展」

        Error 22（鼴鼠）位於台南市區的一座小公寓三樓。「私家偵探小張」4月間在此展出，一樓公寓的入口處有一張簡陋的紙板，用麥克筆手寫著展覽名稱，指著旁邊的樓梯示意往上。公寓一樓是時下流行的拍貼機店，二樓是販售輕食和各式各樣獨立出版、小誌和設計商品的店面，再沿著窄窄的樓梯上樓，就到了三樓展場。三樓展場有一個大大的開窗，牆面看起來像是無端破了個大洞，逃生設備也很盡責地矗立在它該出現的地方。這樣的展場很不典型，空間氛圍也和「私家偵探」的展覽主題頗為相合。私家偵探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私家偵探無所不在。一樓樓梯口那張簡陋的厚紙板主視覺後面，原本就是一面鏡子。鏡子讓視線無處躲藏，雙眼看去，自己正看著自己。

「私家偵探小張」展場一樓的指標（攝影：張晴文）

     我喜歡「私家偵探小張」這個異於常態的展覽；我想藝術家本人也沒打算把這項展覽當作藝術生涯一次正式的發表吧。看來是戲作的個展有種度外的輕鬆感，這樣的輕盈正好展現了張程鈞創作裡一貫的遊戲特質，不是嘻笑嘲諷，而是一種讓有法度和無法度的事都變得好玩的能力。這次個展裡，藝術家化身「私家偵探小張」（冒牌的），在街上到處獵拍貌似他室友葉日檸的陌生人，無數照片輸出大大小小地浮貼牆面。張程鈞透露，其中有一張真的是葉日檸。這句話引發了想要找出答案的念頭，但對於不識葉日檸本人的我來說實在無從找起，只能毫無頭緒地看著滿牆長得很像的人，分不清誰是正本還是近似，註定沒有結果。當然，找出本人並不是展覽的目的。

「私家偵探小張」展場一景。這裡看起來不太像一般展場的樣子。（攝影：張晴文）

     張程鈞作品裡的遊戲，多少都帶點挫折感。這些挫折感在於面對問題的無能為力，然而在用心投入之時，這些努力並不因為無法扭轉現實而無效，反而提示了從另一條路創造意義的可能性。這樣的遊戲性，在他近年的其他作品中展現為超克問題的姿態或方法，然而在這次展覽中卻單純只讓遊戲表達了自身。那牆上所有長得相似的身影，形成「正在逼近」的一致狀態，只是我們不知道終點在哪裡。我看著滿牆被偷拍的男子，他在購物中心在路邊在捷運出口又正在買手搖飲料，這時正在騎車送貨，這時甜蜜牽著女友。他在這裡西裝革履，在那裡又是一身休閒裝束。他剛下班，他正在逛街。他好像胖了一點，這裡看來又矮了一點。到底誰是誰。他們在此因為相似而被歸納為一。

展場牆面浮貼的照片輸出。到底哪一個才是葉日檸？（攝影：張晴文）

     「永遠只差一步」的期待和失落並存，是這展給觀眾的樂趣。面對未知的終點，我們總是、也只能不斷逼近。而這裡的困境本身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難題，於是產生了純粹的遊戲張力。全然無視意義的生產，遊戲規則本身成為唯一清晰的事物。無聊有了重量，原本藝術家偵探一般的能力──敏於各種微小聯繫、能夠讓看上去毫無關聯的事物之間創造出意義──在這個展覽裡，竟是將偶然與想像兜攏在一起。

      在這個人人都搶著公開自己的時代，私家偵探小張的各式偷拍顯得毫無殺傷力。儘管他很認真地蒐證了好長一段時間，展場中一切克難的裝置，包括輸出的紙張、浮貼在牆上的影像，還有那張自己用廢瓦楞紙手繪的展覽主視覺，都只以表面的方式極低限度地再現了這個獵捕關係。糊上紙板加厚的全開報紙挖了兩個洞，偵探的窺視本身成為第一個被揭露的秘密。一切都是假扮。

展場裡用瓦楞紙糊著的偽裝用報紙內面。（攝影：張晴文）

     這展覽不知為何讓我想笑，混合著無可置信的荒謬感、不知道到底還要不要努力的困惑，還有一種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的恍然大悟，並且看上去那麼地輕鬆。我想，它之所以讓我喜歡是因為一切都太落漆了，卻意外地用偶然積攢成力量，揭穿了秩序世界裡的某個漏洞。面對謎題無能為力的煩悶，那種微不足道的困頓，也讓人很難不在意。它創造了一個懸念，等待解答，或許這就是偵探故事誘人的原因。

觀眾在展場裡變成正在偽裝看報的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