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的嫁接，真實的重塑 ——評馮程程×再拒劇團《萬里尋親記》

原文刊載於2022 10月號文化快遞「快遞藝評」，「快遞藝評」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與台北市文化局「文化快遞」合作多年，針對近期台灣表演藝術類藝文活動，提出專業評論，讓讀者看見台灣表演藝術的多面向議題與探索。

文／于善祿 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助理教授
攝影／再拒劇團  攝影／唐健哲

乍聽這齣戲的名稱，會讓人聯想到1970年代末期的一部日本卡通，台灣譯為《萬里尋母》，香港則譯為《萬里尋親記》，描寫一位男孩從義大利到阿根廷找媽媽的故事，內容相當感人，轟動一時，也成了某個世代的共同記憶。

由香港劇場創作人馮程程，與台灣再拒劇團合作的《萬里尋親記》，則是一個結合了尋人啟事、真實人生素材、個人家族史、台港關係、白色恐怖，甚至是跨亞際文化、與莎翁經典劇作互文的行動調研，計畫由馮程程所提出，以其已逝的父親為引（其父於馮程程十歲時去世，時約1980年代中期），透過網路社群媒體，在台灣尋找與其父某些特徵相關或相符的人，包括喜歡馬、「馬」物件的收藏、聽老歌、摩羯座、說話慢、當過「指揮and伴奏and 教師and軍人」等。這樣的計畫，也令人想到1980年代末期陳玉慧的《徵婚啟事》，在報上刊登徵婚啟事，最後將與四十二位應徵者的面談接觸過程撰寫成書，引起一時議論，後來還衍伸出舞台劇、電影及電視劇的改編。

馮程程的尋父啟事，經由引介與媒合，尋得五位男性素人演員，年齡介於35歲與77歲之間，他們各自帶著真實人生的經歷，與馮程程展開對話、唱歌、交流，彷如一段又一段「父女關係」的補遺與冒險，表面上看像是馮程程對生父回憶的嫁接，然其實是打開一個又一個層次豐富、不可思議的生命盒子。

五位素人分別是即興鋼琴演奏家（李世揚）、聲樂歌手（謝孟哲）、餐廳主廚（賴秉銳）、白恐受難者（陳欽生）、公務員／詞曲作家（鍾弘遠），舞台上的他們多半都保有原真本色，分享他們各自生命中的片片段段，介於有點羞澀與豐盛表演慾之間，原本擔心的素人表演拖沓、塊狀大段台詞、無重點、比例失衡等問題，幾乎都被同台演出的馮程程與廖晨志（兼副導演）巧妙地帶引、化解掉，整個表演變得非常有機，善用日常生活的物件，採取排練室風格，不走誇張、華麗路線，既有素人的純真與質樸，又有節奏掌控與結構布局，整個戲劇形構十分吸引人。

大時代裡的小人物，他們與命運和時局搏鬥，恰恰正是他們最真實的存在，不論是素人演員各自的生命故事，或是馮父當年的前途選擇（究竟是要去台灣，或是去香港），又或者是馮程程以劇場藝術經驗的過程重塑「父女關係」，甚至是與莎士比亞《暴風雨》互文，提煉其中的冒險、魔法、抉擇、改變等故事素，混融香港反送中運動、新冠疫情等局勢丕變，讓生命故事再現在表演之中，重新在劇場裡建構新的真實，讓逝去的記憶與鄉愁如幻似真地重現，雖然都知道將再次地隨閃即逝，不留痕跡，但那隨閃的剎那，萍水相逢，當下即真。

在小人物、父女關係、家族記憶之外，演員們所訴說的內容，點點滴滴，彷彿也編織出那些曾經走過年代的社會氛圍，純樸、清苦、肅殺，雜揉在一起，似乎每個世代都在面對不同時局力量的挑戰。對我而言，這個演出，其某些台詞對話的段落，具有抒情散文的韻味，也有警世惕人的意味；而在表演形式上，既充滿了遊戲性，並蘊含高濃度的詩意。

2022台北藝術節：馮程程Ｘ再拒劇團《萬里尋親記》
時間：2022年8月12日，周五19:30
地點：中山堂光復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