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同在一起－－王冠蓁個展『幽靈說』

王冠蓁　2020　Oil on canvas　195×259　202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

王冠蓁在2020年開始從壓克力顏料改成油彩來畫畫。他的題材多發展自個人經驗，儘管剝奪了個人特定的事件時空，但是作品的構圖與細節卻足以抓住某種場所中的幽靈。在這次個展『幽靈說』裡，他同時展出了油彩與壓克力作品。油彩作品在題材上與先前的系列（特別是『碎小集』[2014-2020]）之間有許多互文關係，在風格上，油彩作品裡較為厚重的油彩疊加效果取代了壓克力顏料的輕快感，加深了原本作品裡那些低迴不已的背景音：男子戴著安全帽、軍服與鋼盔，女子的眼神像是正望著鏡中的自己、扭曲的容顏，其中一位拿著青花瓷器，站在圓拱門與紅樑前面。這些人物有著可辨識的名字：疲憊的、不快樂的、無法說出，甚或無話可說。他們像是被囚禁在鏡像裡的背景裡，映在渙散的眼神之中的是場景與自我形象的重疊，也是陷溺於現實之中的長期疲憊。更有甚者，這些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容貌一般難以改變。

王冠蓁　清晨　Oil on canvas　112×162　2021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

王冠蓁　『碎小集』（部份）　2014-202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

藝術家擅長於在人物畫與場景之間製造各種模糊的暗示。油彩作品「清晨」（2021）在『碎小集』的版本「就像今天」裡，人物旁邊有個小魚缸，讓人想起「捕魚的人」（2014-2015），不過在油彩作品版裡取消了魚缸，強化了其中的停滯感。畫中男子獨自頹坐在近於靜止的湖面小船上，伸進湖裡的手腳以及放置背後的小槳，在暫時逃離、永遠逃離與回歸現實之間創造模糊的動機。另一件作品「2020」（2020）描繪了六位同樣不快樂的男女一起溜滑梯，其中四人擠在坡道上，後面的男子正拾級而上，準備加入這個已經客滿的行列。旁邊牆面的塗鴉裡畫著有著蝴蝶翅膀的人形被綁著，或是翅膀被幾個拿著長釘的人踩踏。自我實現被剝奪，使得玩樂變成一種早早度過餘生的儀式，而不是帶來精神與交流的快樂。不過，畫在牆上的童年創傷或許只是表面原因。這個場景奇怪的不只是第一個堵在坡道下的人，還包括了後面的人也毫不在意地一個接一個往下溜。更奇怪的是在這個插曲裡也看不到任何衝突。這些人物仿佛是因為某種難以窺知的意願而堆疊在一起，而正因為彼此深知箇中原故，對彼此的存在與奇怪的舉止也只能接受。

王冠蓁　不想玩了　Acrylic on canvas　2020　182 × 227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

王冠蓁　一起撐一顆蛋行走　Oil on canvas　72.5×91　2021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

逃離的嘗試最後也變成徒勞而瑣碎之舉。在『碎小集』系列裡有兩件「不想玩ㄌ」與「圍圈圈（只是比較大的圓）」(2019)兩件逃離題材的作品，到了另一件同名的壓克力顏料作品「不想玩了」（2020），則變成了其中一人踩在跳繩的線上，其他兩人則是漠然地看著他——與『碎小集』不同，儘管他破壞了遊戲，但是仍舊在跳繩圍出的邊界上。在其他的群像作品裡，人物之間的日常活動像是滲入了類似的儀式性秩序。人們在其中彼此連結但又時而分心，彷彿在這種緊密關係裡，個性的存在只能透過突發奇想的舉動、以及出錯的小插曲，乃至於浮面的外貌、衣著上的圖案來表現。這些人物的奇特行為裡，有些是以自我懲罰的面貌呈現，如「口袋」（2019）像是將某種自我懲罰的心理偽裝成分心的意外結果。這或許仍是想要逃離的偽裝，但它同時也捆綁著信任、愛情等複雜的情感，人物關係因而也無法輕易做出單一的詮釋，不過卻更接近現實。

在這些關係裡，無論是壓克力顏料或是油彩作品，藝術家與男友間的愛情以及彼此在創作上的競合關係是持續出現的主題。例如早先的「攀岩」、「登山夥伴」（2019），以及油彩作品中的「被懷的視野」（2022）。另一件油彩作品「一起撐起一顆蛋」（2021）來自『碎小集』裡2019年的同名作品，其中同心協力的神情在二年後的油彩作品中，藉由人物的表情、衣服上的圖樣，以及蒼紅的背後場景添加了許多弦外之音。被豢養的寵物有時也用來表達這些複雜的情感。『碎小集』裡的「小憩」，準備在樹下小睡的女主角將一條鐵鍊拴在樹頭上。無防備的女主角將守護的任務交給畫面外的小狗，其中的信任不言而喻，但是鐵鍊也顯示這種信任伴隨著支配。在油彩作品「水泥」（2020），畫裡的男子躺在水泥的狗上尋求慰藉，在牠旁邊則有一隻頭部被砍掉的狗，暗示出這種情感可以到達的激烈程度－－同樣的斷頭的動物也出現在坐著一對人物的「天鵝船」（2021）裡。在『碎小集』裡有些人頭犬身的作品，其中一件標題是「寵物我」，英語「pet, me」像是另一件作品「念愛的顏色」（2016）的雙關語「pet me」（輕拍我）的表達。

王冠蓁　天鵝船　Oil on canvas　112×145　2021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

在過去描述炭筆與壓克力的描繪方式時，藝術家曾說「我的線條都是沒有要真正要抵擋什麼的線條，顏色是邊緣的顏色」，如今這些特徵也以更為具體象徵的方式帶進了油彩裡。油彩作品「紅龍」（2021）是件凝聚許多作品元素的綜合之作。這裡是個荒蕪的場景，地上的標線似乎是來自「水泥狗」（2017），旁邊的日本黑松與柳樹出現在前述的「水泥」，以及其他發生在公園的作品場景裡。題名「紅龍」指的是畫面下方擋住人群隊伍的金屬柱繩欄，紅龍後方是一群各式打扮的人，像是從山丘上自然匯集成像是子宮的形狀，紅龍的另一邊則是一名秘密微笑的上身裸露的男子。這件作品曾有個英文題名「Group Exhibition of Ghosts」，它描繪著死亡與重生之間的區域，在這裡跨越了標線與紅龍就能獲得肉身、跨越了標線與紅龍就能獲得歡愉（類似的構造也出現在另一件作品「太陽雨」[2021]）。

不過畫面的重點完全放在鬼的歡聚上：重生很好，但是關於幽靈還有許多事情可以說。在等待的行列裡，浮面的外貌、宛若化妝舞會般的服裝也是短暫的歡樂來源。這像是一場等待的遊戲，一種遊戲前的遊戲，雖然是建立在永卻回歸的現實，以及已然停滯不前的關係之上，不過對藝術家而言，在那些生活中的微小細節與稍縱即逝的印象裡，永遠會有許多故事可說。

王冠蓁　紅龍　Oil on canvas　227×182　2021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