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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 & Award│台新藝術獎20週年─「劇場性」與「身體性」之流變與重新定義

Author: 周伶芝, 2022年12月15日 11時32分

編按:台新藝術獎於2002年開辦,至今(2022年)已屆滿20年。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於2021年九月啟動「台新藝術獎20年研究案」,邀請呂佩怡、周伶芝、郭亮廷、馮馨四位學者、策展人,從台新藝術獎機制、入圍與得獎作品、藝評書寫與年度觀察報告、媒體報導等為研究材料,進行相關資料整理與議題爬梳,部分研究成果也作為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重要展陳資料。研究員呂佩怡、周伶芝、馮馨並將三篇專文改寫為精簡版本,紙本刊載於《典藏今藝術&投資》2022年12月號(no.363),頁88-99,網路版刊載於此。「NEXT—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自2022年10月29日至2023年1月15日於北師美術館展出,詳細展覽與活動訊息見 taishinart20-next.com


作為從二十一世紀啟始的台灣民間重要藝術獎項,台新藝術獎的作品指標之一,在於同時面向大眾和前衛的企圖,在文化場域的實踐力與人文社會關懷的影響力之間,形塑台灣當代藝術正在發生的運動樣態。不同於其他具分門別類的獎項機制,台新藝術獎同時關照表演與視覺藝術,建立年度觀察評論,再進行類型獎項或不分類的評選,從而使評論的對話與書寫,更有機會思考類型界限的碰撞和挪動,亦能從此累積二十年來朝向全面機構化和專業化的生態發展中,關於當代和藝術生產的辨識與剖析,並透露出現象和議題對於創作與評論在視角上之滲透狀態。從而共構出對於生態結構和趨勢轉向的觀察,梳理出二十年來藝術質變、協作的具體樣態,逐步勾勒出現階段的書寫範式。
        

歷時性的藝術變遷觀察檔案


二十年之間,歷經兩次全球大型疫情、金融危機、氣候變遷、科技急速發展、戰爭型態不斷改變等,台灣社會也進入另一個轉變期,政治上在地認同的轉向與轉型正義同時發酵,大數據的演算法形成的數位世界觀和行為模式,尤其是多次的土地抗爭和各式社會運動,在在影響創作所決定的型態、議題和敘事位置。台新藝術獎也就更多著重於藝術家如何梳理創作與環境的關係及其回應能力。

台新藝術獎歷年來所關注的表演藝術作品,每隔幾年,在主題和形式上即有階段性的轉變,同時反映場館時代對於美學的期待和主動出擊,議題風向上的滲入。又或者,在全球化情境中,國際交流和台灣自我定位的推動下,劇場承接過去累積的訓練系統和西方審美模式,除了再度思考與操作全球化的亞洲身體,也在現代性的媒介身體中思索、揉雜。及至2010年左右,新世代在台北藝穗節、新人新視野等尋求新興人才的不同平台中得以進一步發揮,面對金融風暴的崩世代情境,感受未來虛無之感,同時在資訊爆炸的液態社會中進行抵抗和重新組裝。多以惡搞與拼貼的不正經美學、廢棄社會的剩餘物概念,呈現出現實的無力和青春之哀悼。二十世紀藝術史中關於現成物、身體雕塑等解構概念,更為大量且普遍地使用於舞台語彙的調度中。

2013年起,台新藝術獎取消了表演藝術與視覺藝術的獎項分野,企望藉此再度定義藝術。這一效應在表演藝術領域引起不小波瀾,對於一個並無其他專屬獎項的表演藝術界而言,台新藝術獎所塑造出來的指標性,刺激了創作和論述上的自我準備和雙向思考。在此之前,評審團思考的是,劇場專業市場條件已齊備下的製作能力,如何反映出對於台灣劇場的想像。改制後,審美目光的再度定調,關於劇場性的思辨也因跨領域思維的推進下,於此十年的過程中產生美學上的辯論。

《路吶LUNA》photo credit照片版權_拉風影像工作室_05 (2)第十七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布拉瑞揚舞團作品《路吶LUNA》      照片版權|拉風影像工作室

         

藝術生產的生態結構與趨勢轉向


此改制為台新藝術獎的分水嶺,亦是台灣藝術生態的轉折之一。儘管爾後重回分類制度,仍因藝術觀看的定義、生產環境的條件和認知已有所改變,相對更需要審視與注重,表演藝術創作如何掌握綜合媒介與特定場域的運用能力,和其自我表達。 

彈性身份和類型遊走,成為這十年中發展創新的主要軸線。跨領域與跨團隊的水銀般變形能力,這一藝術轉向,基本上在2006、2007年已可見端倪[1]。好比再拒劇團的《沈默的左手》以結群方式組織、綜合環境劇場的要素,這一初試啼聲般的攪動,奠下日後再拒劇團成員各自和不同藝術家的合作,終究以《明白歌》處理白色恐怖的音樂說書一作,獲得第十八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

不過,誠如《明白歌》將白色恐怖的檔案文件轉化為唸唱歷史的音樂劇場,是由促轉會所委託並提供檔案,以此可觀察到的現象是,從第十屆開始,入圍或得獎作品中不乏機構的委託創作,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此現象促使我們在面對作品時也同時在面對機構化的藝術發展主導,其中的政治意識推進劇場面對身體展演的政治性。

彈性協商與歷史重返


近年來走向全面機構化的環境,於產製條件和機制上有了大幅的資源分配和轉型狀態,劇場的文化功能與任務也隨之有所挪動,產生更細則的作品類型以對應市場的專業化需求,亦創造新的委製、觀演和互動關係。在大場館時代來臨、非典型空間之創作、策展概念的重新整合、地下型另類空間的大幅消失等,牽涉到全球化底下的文化政策、藝術市場和城鄉間的移動模式,劇場創作已懂得易地而處的彈性製作調配,以更為積極地回應不同的策展類型和機構的委託製作。

在此潮流中,面對各機構的制度協調、空間的靈活運用、和不同屬性藝術家跨域合作的多變分身,迎向制度化的委製與多元的空間展演,我們看到了劇場的變身或說屈伸能力。或許我們可回溯到,從文建會初時推動的社區總體營造,及至921大地震之後,藝術下鄉作為一種社會功能,進而促成各地喧騰的藝術節慶與透過藝術的地方自我定義。這一切在在影響藝術生產的重新改造與論述。在短期內國家無法改善基礎建設與城鄉資源差距的情況下,藝術節慶的產製成為某種重建社會心靈的表象慰藉之一、暫時的軟性分配和支援,並且逐漸與地方創生混為一談的效益期待。 

於是,創作者是否有機會透過這一地方的重返與再思,脫離既有的符號限制,進而創造出後設的地方性和歷史的反身性,其實正是面對這一生態的本質挑戰。另一方面,機構肩負文化功能,往往以國際交流做為主要重點項目,回應文化政策的同時,也再次定義和嘗試連結區域網絡中的跨文化可能。

而關於傳統的轉向和其語彙的當代挪用,最容易觸碰到的根本問題,便是何謂台灣、何謂傳統。關係到我們如何在這些生產製作機制中,辨識出作品如何思考傳統脈絡的對話方式,例如:國光劇團新編京劇《十八羅漢圖》。張小虹在其評論中曾論述,就「古典」與「現代」做為一種「連續變化體」的可能,「若『現代』乃是『古典』的另一種摺曲方式、另一種複數力量的佈置」,那麼《十八羅漢圖》「重新給出『古典即現代』的翻轉變化、『情即物』的難分難離。」給出「傳統之下的叛離,以逃逸路徑做為創作的最大虛擬。」[2]

圖2 第十四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入選獎作品-國光劇團 《十八羅漢圖》(國光劇團提供)第十四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入選獎作品-國光劇團 《十八羅漢圖》       圖片提供|國光劇團

圖3 第十六屆台新藝術獎入圍作品 梗劇場《致深邃美麗的》攝影:蕭如君第十六屆台新藝術獎入圍作品—梗劇場《致深邃美麗的》       攝影|蕭如君

身體系統的時代重整


倘若在當代戲曲中我們看到的是以逃逸身體作為叛離和抵抗的行動,那麼其他作品也呈顯出在這二十年之間,表演藝術的身體性如何挪移展演邊界和重整身體系統。如身體作為社會議題聚焦的場域,身體面對社會運動、勞工處境、土地正義、性別議題時,所做出之時代身體表徵。如《致深邃美麗的》有資本生產和監控社會下的軟爛身體,考驗觀演關係中困難的無聊與凝視,探討身體的可視性與不透明性。或差事劇團於台西村所做的證言劇場,以證人身體直指長期土地污染的抗爭和環境正義。 

科技所引發的媒介、虛擬身體,同樣是面對數位時代的生命情境。如蘇文琪的系列創作,持續深挖虛擬身體與肉身之間的邊界可以推至何處、如何模糊。相較於此,某些特定場域的展演做為對公共性的刺探,從身體的解離探討日常去技術化的模糊和虛無,企圖創造出沒有表演的表演。到了《關於生之重力的間奏式》,則是更明顯的身體政治的挑釁,尖銳地戳刺關於正常與不正常的意識形態,並通過公眾窺視,去辯證孤獨。

現代性的主體叩問和身體中的歷史幽靈,在原住民藝術家的創作中可見強烈的提問。例如第十七屆的決選評委觀察到,《路吶LUNA》直面族群差異性的現實,從原民身體的轉譯窺見國家凝視下的邊緣身體和規訓身體。高俊宏在2020年度觀察報告中指出,身體生命史與全球化之間的關係,以原民概念為主軸,「好像要從根本上反轉所謂『台灣在地』的觀點,形成一種帶有戰略意味的『混昧性』(ambivalence),以這樣的逐漸清晰的立場面對現代性。」[3]

圖4 第十五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獎作品 《立黑吞浪者》鬼丘鬼鏟、黃亞歷、謝仲其、丁麗萍、劉芳一、李世揚共同創作    攝影:陳藝堂第十五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獎作品 —《立黑吞浪者》鬼丘鬼鏟、黃亞歷、謝仲其、丁麗萍、劉芳一、李世揚共同創作        攝影|陳藝堂

台新評論檔案,時間追蹤的書寫潛能


劇場性的跨域和身體性的轉變,在雙向視野的語彙張力中,評論觀點相互滲透,同時對「劇場性」和「身體性」的概念,提出新的回應。於是我們在其中閱讀到,台新獎所形成當代創作對於身體性的觀照軸線,和正在發生的脈絡,關係到如:展演場域的觀看機制、身體檔案的處理、科技身體的展演、原民性的身體思辨、邊緣的身體意識等等,如何促使評論在書寫上進行何種回應,以及美學語彙上的轉變和再行創造。另外,世代交替加速,越來越少語言創造的共同基礎,但有的是感官世代的大量感官創作,好比「稀缺性」的特性,或「身體扮演」的無意義遊戲性,以「私密」或「瘋狂」作為對話的前提。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於蔡瑞月舞蹈社演出的《立黑吞浪者》,以行為展演、現場藝術的性質和精神,扭轉了對於表演藝術和視覺藝術的定義界限,跨越了不分類的概念,而是同時佔據兩種類別的聲音敘事為歷史穿透創造了最貼切的闇黑通道。

面對二十年的快速回顧,當然多有不盡,卻可暫且歸納,劇場性的流變與重新定義,也同時為身體性帶來新的問題意識。綜觀上述所提,這個身體性的觀察書寫帶來了兩個身體空間的概念,「多褶」與「孔隙」,無論是現代性的提問、對僵固傳統的抵抗、彈性移動的變形水銀、去領域的反身性與混昧性、歷史的回返與穿越、邊緣身體對邊界的挪移等等,都為台灣這二十年表演藝術的發展轉向指出一個可能的身體系統方向。

最後,以提名觀察人張小虹教授於2014和2015年的兩篇年度觀察報告,做為台新評論的範例之一,從中看見評論檔案的時間追蹤潛能和文化史的書寫。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可謂將前後的社會運動與政治抗爭劃下階段性的盤整,張小虹於報告中指出,「『太陽花運動』與『大腸花論壇』的提名,讓我們得以重新反思當代的藝術再現制域與藝術獎的設定模式,能夠看到創造能量不以個別藝術家為圈限的竄流。」[4]而在2015年的觀察報告,張小虹提出四個觀察與分析的重點:一、政治與藝術間的張力,持續發酵。二、跨地域文化的創造連結,逬發異質力量。三、原住民歌舞的身體動力,屢創新局。四、傳統戲曲的自我突破,回歸與叛離的辯證。[5]而這四點直到今日,依然是我們對生態結構的觀察省度、表演藝術反覆辯證與思考的重要方向。一如提名觀察人為台新評論擴充多元觀點交織的時代書寫檔案,在創作與觀察、實踐與書寫之間,台新藝術獎的評論平台為未來寫下了藝術的文化備忘錄。

 


[1] 第六屆台新藝術獎專輯,〈表演藝術觀察團年度總論〉,p.35。

[2] 張小虹,〈情與物的摺曲:國光劇團《十八羅漢圖》〉,2015。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chh/2015102710

[3] 高俊宏,2020年度觀察報告,〈瘟疫蔓延時的「混昧」現代性批判〉。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kch/761f75ab85135ef666427684300c6df76627300d73fe4ee3602762795224

[5] 張小虹,〈2015年度觀察報告〉。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chh/201603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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