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邊的世界旅行
Author: [轉載] 2014小戲節駐節評論(四):郭亮廷, 2014年12月24日 15時10分
評論的展演: 2014超親密小戲節
「超親密小戲節」2010年由飛人集社創辦, 2011年第二屆起,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加入共同主辦,在秋日台北十天三區九個中外小戲演出的微劇場節,帶著觀眾走路、探訪、相遇、看戲,滲透進城市小神經的劇場創造力,讓台北街廓散發動人魅力。基金會透過資源的協力,讓執行面充滿創意而行政面高度複雜的小戲節,能夠持續順利舉辦。第三屆執行時由紀錄片導演吳宣萱用一整年時間跟拍「超親密小戲節」的行政執行、創作發展、演出過程、觀眾反應,完成「偶遇‧Near At Hand」紀錄片,於2014年第五屆小戲節做前導首映及校園巡迴放映;而執行五年的經驗與成果,也到了整理與檢視的時刻,小戲節邀請傅裕惠、莫兆忠、林正蔚、郭亮廷、鄭淑芸五位駐節評論人,從不同角度提出對小戲節的評述觀點。ARTalks一一轉載,也見證小戲節初始理念:小不是少;把小事做好,就是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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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亮廷
每個廣告都在問你。高鐵問你有多久沒回家了,手機問你有多久沒跟家人說我愛你了,提神飲料問你累了嗎,喜餅禮盒求你嫁給我吧。想必是活著的每一天,我們都被不斷的懷疑,監視器懷疑你會犯罪,防盜器懷疑你會偷竊,機場懷疑你的身分,銀行懷疑你的信用,乃至於親朋好友都可能懷疑你沒用……這時候,真的只剩下廣告還願意跟你裝熟,規格化的商品都蒙上了客製化的光采。換句話說,我們買的不是商品,甚至不是品牌,是親密感。親密關係就是消費關係,而「超親密小戲節」之有趣,是總有那麼一搓人,試圖縮小形式、拉近距離,扭轉這層關係。
當然,一旦扯上消費,免不了令人懷疑小戲節是扭轉還是順從,更何況演出地點都是在咖啡館、餐廳、商旅這樣的消費場所。關於這點,小戲節的工作人員會叫屈,我們也想過去做攤販劇場,但攤販就是覺得這會影響到他們做生意啊!我們還想在一般民眾的家裡演出,但就是借不到他們的土地所有權狀去申請房屋用途變更啊!這樣子加加減減,就只有文青咖啡館這類營業場所,一來不需要申請變更,二來又有剩餘的展演空間,對生意不會太傷。話雖如此,若是小戲節能夠造成空間解放,讓超商、菜市場、工地、違建戶、郵局和警察局通通成為劇場,絕對是美事一樁;若是不能,倒也不是缺憾。關鍵還是在於創作者能否善用空間,甚至發明一種空間詩學,讓我們對店家產生有別於原來的空間體驗、或是空間想像,讓消費者成為發現者,成為觀眾。
例如劉銘鏗和李志文的《日常生活》,用一頁翻過一頁的立體書表現生活的一成不變,起床、等車、上下班、睡覺,再把大書一本翻過一本,每一本都揭露了生活在一點一點的發生質變,直到等車的地方開進了坦克,上班的公司出現了領導。書裡的主角再也無法安然入睡,於是她開始奔跑,一頁一頁的跑向街道上抗爭的隊伍,和城市的人們一起醒來。有趣的是,這場革命預演的場地,是在店家囤放雜物的夾層,讓人有種密謀叛變的感覺。加上書籍在表演裡既是道具,也是舞台本身,而書本又是學習的工具,使得這一切很像在共同學習某種禁忌的知識。
2014超親密小戲節_大稻埕區_劉銘鏗《日常生活》 - 飛人集社提供
單看這個例子,商家已經不再是商家,而是以店面掩護秘密集會的共謀者,親密關係也不再是小確幸的消費關係,而是集結成一個觸碰禁忌、鬆動秩序的臨時社群。同樣的,消費場所也就不再是缺憾了,反倒越是這樣的場所,越能激發大家一起搞破壞的、秘密的快感。
這個意思不是說,每齣戲的內容都得那麼政治,小戲節才能超親密又反消費。這裡涉及一個爭議。小戲節接近尾聲的十月二十五號晚上,一群評論人和偶戲創作者舉行了一場座談,會中有人提問:「小戲節」的英文標題是Puppet Festival,為何有些戲沒有偶?像章芷珩和姚吉慧的《餘燼》,擺放的盡是節拍器、長棍麵包、咖啡和方糖,這些物件跟偶有什麼關係?但反過來問:偶跟物件真的能撇清關係嗎?波蘭偶戲學者亨利克‧約考斯基(Henryk Jurkowski)在《變形記──二十世紀偶戲》(Métamorphose – La marionnette au XXe siècle)一書中認為,戰後偶戲的重要革新之一,就是以日常生活物件取代傳統戲偶的「物件劇場」(théâtre d’objets),而物件劇場的出現,和藝術家企圖描述、思索、甚而抵抗消費社會對人的物化,擺脫不了關係。作者寫道:「當物品涵蓋了存在的所有層面,偶戲藝術家就讓物件涵蓋舞台的所有層面」。
從這個角度來看,《餘燼》或許稱不上「偶戲」,卻是很有意思的「物件劇場」。一方面,節拍器機械式的聲響,很像滴滴答答的時鐘,也就是決定我們日常生活規律的、無機的時間;另一方面,當堆疊的方糖被淋上熱咖啡,逐漸溶解坍塌,當冰塊在投影機高熱的燈光照射下,從墨漬般的黑色塊狀物逐漸融化成透明的水珠,我們等於看見了時間的流逝,微物的流變,時間被還原成生死與共的、有機的時間。而在這個快速消費的拋棄式時代,我們從來沒有心思去微觀身邊的事物,沒有時間去擁有這樣的時間。
2014超親密小戲節_信義光復區_章芷珩《餘燼》 - 飛人集社提供
那是屬於童年看雲的時間,也是屬於異鄉人細細的看著陌生的城市時,所體驗的旅行的時間。也許是這個原因,小戲節在演出地點之間移動的巷弄散步,才會那麼吸引人,它讓我們在微觀物件的看戲之餘,用旅人的步調和目光,回訪身邊的世界。很多觀眾實在太喜歡看戲配散步,還紛紛詢問為什麼不把巷弄導遊本身變成演出的一部分?若是策展人石佩玉未來有此計劃,我想提供兩點參考:一,不必像文史工作者那樣忠實的講解街區的歷史,而是可以加油添醋、胡說八道,例如法國有個二人組Joseph K,專搞反觀光和偽導遊,他們會把超級市場介紹成市政府、把市政府說成垃圾掩埋場之類的;二,若想正經一點也行,可以比照日本的「路上觀察學會」,對街道上的物件進行最小細節的田野調查,例如奇怪的招牌、路牌、人孔蓋,以及建築物拆遷的痕跡等等。順帶一提,小戲節的創作者也很少用田野調查的精神處理演出空間,大部分還是把咖啡館當成黑盒子的替代品在使用,而田調式的觀察會幫助我們發現更細膩的空間紋理,挖掘更多空間的故事。
2014超親密小戲節_移動過程 - 飛人集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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