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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見不在場的在場,照見無所不在的幽靈

Author: 賴茵琦, 2021年01月19日 06時10分

評論的展演: 無處不在的幽靈—陶亞倫個展

 

l       遊走在真實與虛擬的交界

「潛在的來臨,懸置了一切的在場」——陶亞倫,2020。

The potential arrival leaves every presence hanging——Tao Ya-Lun,2020

      走進陶亞倫的世界時,我就是飄盪在展區中的意識而已,在飄盪的過程,我又頓時感到展間很好笑。或許是因為空間性上的突兀,虛擬實境將空間形塑於真實空間之外,顯得真實的場域裡面看起來空蕩蕩的。我看過當代藝術館很多的樣貌,這次的展間漆黑一片,每個人都必須接線才能夠進入陶亞倫的虛擬世界。而未接線之前的人們又真的像是幽靈一般飄盪在此處,無處可去,只能排隊等候科技的恩賜。這樣的展場空間,令我覺得詭異到讓人發笑。

      陶亞倫將科技比擬成幽靈,「當代科技形成的虛擬身體,是肉體與機器、程式共同創造的嶄新知覺系統,將以一種隱晦的、無法捉摸『幽靈』的面貌出現,來預示祂的存在」,我們觀展者在展區內也進入了一種失去意志的幽靈狀態,被動地等待資訊接收,比起VR裡面的世界,我更覺得自己像是不真實的存在者。

      「潛在的來臨,懸置了一切的在場。」當代科技所操控的世界,建構了虛擬的知覺,這樣的狀態,將一切的真實/在場懸置,真實與虛擬的世界交錯、倒置。

      「這種『不在場』,懸置了一切『在場』的、合法的權力結構,懸置了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經驗。使現有一切的『在場』無法對『不在場』的幽靈,進行編碼、分類與控制,反倒是『不在場』的幽靈,展開對於『在場』的一切,進行全面部署與控制。」陶亞倫這也將政治意識喻為幽靈,所有的政治意識全面入侵,以我們不經意的方式滲入事物、場域、個人或意識當中。

      遊走在真實與虛擬的交界,戴上VR眼鏡的我像是看見照妖鏡裡的世界的靈魂,窺見所有我認為不在場的在場,不存在的存在。

l       無所不在的歷史幽靈

歷史中的幽靈貫穿過去、現在、未來,始終無法消失的某種力量、

某種操控或是集體意識,由如揮之不去的幽靈……。

——德希達

       展場中最令我印象深刻地是二樓的幽靈十景,十個廢墟場景搭建出只存在想像中的烏托邦意識所建構的世界:全景敞視監獄、蔣公銅像、地下神社、巴比爾塔、巨型雷達站、停屍間、病床間、第一顆原子彈、塔特林塔與迪士尼遊樂園。感覺一樓的展區都還只是停留在對於自我、概念的探討上面。走過樓梯間看見展覽投影的開機鍵,才真正慢慢地隨著展覽情境進入二樓進入真正VR的世界,開啟當代館裡的虛擬世界空間。戴上VR眼鏡,裡面的擬像世界真實地令人非常感到可怕。尤其是站上白色的平台,搭配畫面顫抖的身體感,讓我必須常常用手扶著平台上的欄杆才能讓自己確認自己身體還在現實的世界。(就像是全面啟動的陀螺)但往往還是會不小心迷失在浩大的擬像世界裡面。藉由影像從現實房間的虛擬影像連結到陶亞倫所建構的虛擬世界裡,因真實與虛擬的交錯和感官的蒙蔽,我進入一個「超真實世界」。

       徘徊的幽靈總共有10號,每一個都給我很大的感官衝擊和思考。陶亞倫讓我們在視覺引導的擬像世界中,穿梭於所有不在場的在場世界,擬像中的象徵可能是舊時代的殘留也可能揭示這時代的現況,更重要是讓我們面對不存在的真實,省思自我的意識。

徘徊的幽靈No.1:網路監控世代

       徘徊的幽靈No.1是受到監控的監獄場景,我在觀看的當下並不知道那是傅柯的「全景敞視監獄」,而僅僅是努力在水平進入監獄時以感官與擬像世界裡的視覺畫面與移動的身體感作用,在腦中描繪出渺小且受到監控的心理壓力與感受。後面理解到「全景敞視監獄」的概念,對應到當沉浸式體驗帶給我矛盾的真實感受。才能夠如此地深入其境地了解傅柯的「全景敞視監獄」理論裡那種被無所不在地監視與觀看的感受。

       就如同今日社群媒體發達的網路時代,當數位成為了監視與控制的媒材,那種無所不在的觀看壓迫著我們,使我們作出符合我們社會角色扮演的形象。虛擬的網路世界成為了另類的全景敞視監獄,而我們就生活在這樣強大廣泛的聯網其中。

徘徊的幽靈No.2:國家機器意識的在場出席

       幽靈No.2是蔣公的銅像,是讓我們由上下移動地觀看,從蔣公的頭頂、身體、腳;又再次回到身體到頭頂。不同的角度面對蔣公所看到的蔣公視野都不相同。從房間穿梭進去時,距離還不遠,可以努力看見蔣公雕像的全貌;距離愈近,愈只能看見部分。政治的意識形態,壟罩著我們,距離愈近愈被蒙蔽,直至我們離他遠去。

       從這次體驗不經讓我想到不同時代的人們對於舊時代國家思想的認同與感受,如果是身處舊時代在腳底觀看的我對於蔣公思想以及台灣的國家意識又會是抱有什麼樣的看法呢?

徘徊的幽靈No.4:美好之地的遺跡

       巴比爾塔是存在於舊約聖經中的美好想像。故事中人類為了通往天堂聯合建造了這樣的高塔,而上帝為了阻止人類這樣高傲的行為,讓人類發展出不同的語言,彼此之間無法溝通,並四散各地。真實與虛擬間,陶亞倫在擬像世界中真的將不存在的巴比爾塔建構了出來!這是人類對於烏托邦這樣的美好之地的想像,但在擬像中的巴比爾塔也只是古老的廢墟而已,空蕩蕩的內部顯現無窮無盡的慾望與人類美好想像終無法實現的那股失落與悵然。

 

 

       除了前幾個幽靈,最令我有感官情境塑造的感受應該就是最後展區的6、7、8、9、10號幽靈了。除了因為最後的展區搭配了軌道的移動,讓進入虛擬實境的身體感更加強烈,遊園性質也能夠讓我由不同角度觀看作品;更因為作品中的世界,詮釋許多意識或想法的內容卻以廢墟的樣貌呈現在我眼前。明明才第一次認識這些概念,但這些意識卻是存在於存在與不存在的交界之間,只能以這樣的形態與樣貌存在於虛擬實境所建構的世界裡,卻像是幽靈一般獨立存在於你思維之外,但時時刻刻牽動著我們的思想。

徘徊的幽靈No.9:共產精神紀念碑

       第三國際紀念碑同樣是存在於人類共同記憶中的時代想像,他象徵了蘇維埃的國家意識與權力,集結了那個時代的共產主義與人類精神,他同樣是被建構於想像中的烏托邦模型。但同時存在於現實世界之外的集體虛擬意識內。陶亞倫透過擬像的視覺讓我們見到他的樣貌,同時讓我們思考這樣的時代精神與今日世界的我們之中的連結。

徘徊的幽靈No.10:資本主義的失落鞦韆

       最後一個10號幽靈,對比共產紀念碑,是資本主義進程下,工業時代下所造就的產物,遊樂園,搭配這次對於實境擬像世界的遊園經歷,在最後要離開擬像世界時,回頭望卻空無一人獨自擺盪的空中鞦韆,聯想到今日資本主義慾望無窮的人類世界,在這些慾望下實質的匱乏與空虛,不免有種失落慨歎的情懷。

 

l       見過幽靈之後

       爬過陶亞倫的幽靈廢墟十景作品,就像是挖開過去的威權沉積土層,撥開當今世代所被覆蓋的歷史堆疊與灰燼,重新省視了當代自我意識建構上的百魅與幽靈纏身。這也不算是趟去魅之旅,而更像是幫我們開了天眼,看見不存在的那些存在在我們意識裡面的擾動與糾結。透過虛擬實境讓我們思索並承認這些歷史碎片仍然殘留、作用於當代。

       在離開陶亞倫的展覽過後,像是受到了啟發,在生活中我開始不斷地思考真實與虛構之間的關係。社群、影像、戲劇、新聞,到自我的思考。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現實」?我們又如何分清虛擬與真實的世界?布希亞提出擬像論,認為我們都身處在一個超真實的世界。而當今科技的發展,到底是虛擬的入侵?還是意識的延伸?我想在這樣百魅纏身的世代,我們時時刻刻都需要提醒自己要以透徹的雙眼進行淨化、去魅的意識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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