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未來感？《八仙變數》

圖片來源｜當代傳奇劇場臉書粉絲專頁

當代傳奇入駐板橋放送所，經營這個偌大的文創空間，應該是近期重要的藝文新聞。表演團隊獨立經營一個古蹟改裝的文創園區，是危機也是轉機，龐大的營運費用，空間活化的多角經營，以及經營路線的定位，都考驗著過去只要專心做好演出的戲劇團體。

這次在新場地推出的《八仙變數》應該要放在這個脈絡下去理解。

由子團興傳奇青年劇團以及新加坡的九年劇場跨國共制的《八仙變數》，有一個很古典的名字，卻非常未來的內容。

興傳奇青年劇團的成立是為了讓獻身京劇藝術的新生代能打開實驗創新的路，讓京劇與時代接軌，讓古典傳統與當下未來聯通。跨國共制應該是實驗創新的一個方法，《八仙變數》的名稱從古典出發，以「變數」創新，從故事簡介來看，應該是一個新編科幻故事，但在傳統與創新之間，這個製作是否開創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格局？放在當代傳奇的新場地首演，又是否拓展出一條團隊經營的新路線？令人引頸期盼。

說實話，《八仙變數》並非實驗戲曲，而是一齣不折不扣的反烏托邦（dystopian）話劇。戲曲的元素在風格上幾乎降到零度，全劇以大量的對話堆疊而成，由緊湊綿密的長串對話推動戲劇行動，語言密度之高，讓其他的戲劇展演元素幾乎沒有表現的空間。若說與傳統戲曲美學有所聯通，或許空間的運用是一個重要元素。舞台採取極簡的空台，地面上鋪排著佈滿電腦迴路的透明壓克力板，可以反光投射，在不同的場景變換閃耀不同顏色的光，營造高科技的未來感。演員的服裝造型特出，融合民族風與未來感，斗篷、披肩、垂墜與長袍的設計元素交織運用，讓人一再聯想到《星際大戰》的「東方主義」式未來風格。演員上下場，自行搬運透明的桌椅，陣列整齊劃一，疏落有致，以不同的幾何定位，排列出不同場景的寫意空間。學校、監獄或是高科技辦公室，以簡馭繁、以虛喻實，表演建構場景，就這點來說，《八仙變數》向傳統戲曲美學致意，但回到表演方法本身，場面調度多半服務於對話的經營，傳統戲曲著重的身段動作幾乎不見。影集式的fade in，fade out取代了舞台表演的肢體畫面經營，就展演風格來說，《八仙變數》看起來更像是一齣現場版的科幻影集。

那就劇情內容來說，《八仙變數》與民間故事〈八仙過海〉是否互文？如何指涉？就劇情發展與人物塑造而言，《八仙變數》鋪墊了許多懸念與翻轉，複雜的前情提要與多元的腳色經營，讓這齣戲不失為結構繁複的反烏托邦（dystopian）政治寓言劇。故事講述一個未來的島國，發明了一台超級運算電腦，透過大數據治理，維持著社會國家的秩序。新上任的總統想要植入一個可以控制人民潛意識的程序，藉此進一步讓國家機器與個人慾望直接相連，達成一個完美烏托邦的共和國統治術。但國師老早培養了八個菁英分子，他們綁架了總統，要他交出密碼，進而刪除這個萬惡的程式，還人民個體自由的權利。整個情節就從總統被綁架開始，透過一連串的審問與協商，開展出複雜的前因後果，原來總統的決定與一段政變的創傷經驗有關，八仙裡又有內賊，計中計，諜對諜，政治的算計交雜著私人的情感，情節走到了尾聲，翻轉再翻轉，原本以為總統贏了，後來發現一切都在國師的掌控之中。

新編戲劇《八仙變數》與民間故事〈八仙過海〉是否互文？如何指涉？就劇情發展與人物塑造而言，《八仙變數》的情節開展其實是熟悉的好萊塢式科幻敘事，只有劇末的危機消解（resolution）溢出了好萊塢類型片的套路，加入了傳統詩詞與倫理的主旨。國師傳授各種與未來統治有關的技術給後代，但真能破解密碼，做為未來幸福城邦治理金鑰的是那千百年來代代相傳、生生不息的古典倫理與詩歌美學。呂洞賓的詩詞成了統治者頓悟治人治世道理的線索，更進一步牽引出國師自小傳授給總統的整套儒家倫理與詩詞意境。

嚴格來說，《八仙變數》與傳統的八仙故事其實頗有距離，也沒有敘事上的互文指涉。或許最後的文人傳統回歸，及其所指涉的民本思想，是《八仙變數》作為科幻未來政治寓言，與八仙傳統隱含的庶民心理有所呼應之處。

從故事編寫到演出風格來說，《八仙變數》與其說是國際共制，更像是新加坡九年劇場編導謝燊傑作品的台灣演出，興傳奇青年劇團更像是演出執行者，而非共創者。也因此，《八仙變數》看起來多了一種「異國」情調，這種包裝在中華傳統外殼下的西式反烏托邦敘事，其中西元素之配置與演出風格，在台灣都不是常見的作品。就劇團作品的發展路線來說，的確溢出了「實驗京劇」的範疇，也不是劇團本身的路線，但就園區整體的經營而言，在多元化的經營區隔上，這樣的新嘗試是否會開發出新的觀眾，就要再持續觀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