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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步》到底自由在哪?

魏琬容 | 發表時間:2019/06/30 19:27 | 最後修訂時間:2019/07/24 15:25

評論的展演: 2019TIFA 驫舞劇場 蘇威嘉《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

圖版提供|驫舞劇場     攝影|陳長志

談自由步前,先繞個圈子談一下雕像,在錄影技術未發明前,雕像讓人類得以把各種經典瞬間留下來,後代的子民沒有見過、無從想像的時刻,化作雕像流傳後世。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有一區歐洲雕像區(European Sculpture and Decorative Arts)有次我暗地裡模仿雕像的動作,並且試圖把每一個雕像的動作連貫起來,五分鐘之內我就放棄了,實在太累。因為雕像所展示的都是動作張力極大的瞬間--刀刃砍進敵人柔軟脖頸的瞬間、海妖觸手被斬斷的瞬間 、拉弓滿盈箭矢離手的瞬間。

沒有極佳的身體能力,頂多只能擺擺樣子,像是我。

唯有身體極精準的控制,才有可能重現張力極大的瞬間,比如《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中的舞者Nini方妤婷。

一個舞台,一盞燈,一個舞者,《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於是展開,台北四場次全在戶外,在戶外演出要能如磁石般吸住觀眾,舞者功力不可小覷。

以下先簡單述《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作品中的動作、燈光與環境,再試著探討如何理解本作品。

 

圖版提供|驫舞劇場     攝影|陳長志

 

一開頭,Nini循著「緩,凝、停」三字,她緩緩地從身體擰出一個形狀,像是科幻電影的液狀人,循著一個不可見的模子凝結出形狀,完成一個形狀後,Nini會稍稍停一下,再往下一個形狀出發。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是直線,但是,如果兩點之間不以直線連接,則兩點之間的路徑有無限多。套用此想法,A形狀到B形狀之間,也有著多如繁星的可能,編舞者選擇呈現「這一種」,而那些未被呈現出來的形狀,留給觀者想像。

接下來,Nini將「可辨識的形狀」變形,形狀的稜角越來越模糊,兩個形狀之間不停留。武俠小說中寫「掌風」,高手身形一轉,催動空氣,周身空氣動起來能把敵手裹住,人未至,風先到。Nini從「緩、凝、停」到「流動 」,她周遭的空氣也流動起來。

隨著舞作推進,編舞者加入了手掌的運行,她一翻掌,力透青雲,掌心如有兩個太陽,照亮周遭,最後,Nini整個人上下延展,雖是獨自一人在台上,但她氣勢拔地指天(如果這時候突然有艘飛船過來,撒下一束光把舞者「收」回去,我也不會意外),舞作結束。

 

圖版提供|驫舞劇場     攝影|陳長志

 

【戶外演出的光環境】

作品從頭到尾,只有一盞燈,這盞燈有著檯燈的造型,路燈的高度,有了這一盞燈,舞台上於是有了燈裡燈外兩重空間,《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台北的四場次都在六點開始,時值春天,六點正是日將落,由白天轉為黑夜的時刻。可以說,舞作中僅有一盞燈,卻也不僅僅只有一盞燈,環境光的變化在舞作中也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令我印象深刻的有兩回:

三月三十日, 中正紀念堂捷運站5號出口廣場的場次,18:15一到,全部路燈「刷」一起點亮,彷彿舞者以動作召喚了光,現實與創作交會的魔幻時刻。

四月六日,森林遊樂場(近國家音樂廳)的樹林裡,樹葉遮住了自然光,樹林裡只有舞台上的一盞燈,燈下唯一人,燈裡燈外,時間感竟然不同,Nini像王家衛電影《重慶森林》,金城武獨坐酒吧,後面人潮來來去去,唯有他一人靜靜動作。澎葉生的聲音設計,成就了《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的電影感。

 

圖版提供|驫舞劇場     攝影|陳長志

 

【自由步,自由在哪裡?】

觀者會問:自由步,自由在哪裡?自由步,是觀者覺得自由,還是舞者自由,還是編舞者自由?

編舞者蘇威嘉自述:我是編身體,不是編動作。《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舞者的動作是幾經排練後定下來的,編舞者先給一些指令限制,讓舞者發揮,再從中一步步裁剪出作品樣貌。脫去了可辨識的芭蕾、現代舞的語彙,編舞者「在限制裡找自由」,自由與限制,多為相依。借用徐皓峰的話「藉由失控達到自由的境界,在人間不成立」,要找自由,必先摸準了限制在哪裡,自由步,正是摸準了這個路子走。

 

【自由步,是讓一般人都可以親近的舞蹈,真的嗎?】

形意拳曾經為了要強國強兵,把形意拳理「簡化」後作為軍營訓練,殊不知一經簡化,反而更需要悟性,要足以讓人人能懂,反而要繁一點好。

同樣的問題套在《自由步》系列,我們可以問:脫去了可辨識的「舞蹈樣子」(踢腿、旋轉、跳耀),自由步把舞蹈變得更易親近了?還是更難懂了?自由步系列沒有故事,只有純粹的動作與形狀,舞團鼓勵觀眾「看到什麼就是什麼」,力求讓一般人親近舞蹈。 

編舞者蘇威嘉自言,自由步放在戶外的其中意義是:沒看舞的人,給他一個機會看舞。當一個人原本只是經過,卻願意留下來待個幾十分鐘,或是拿起手機來拍照,那就是有打動他。

但另有一派認為,舞蹈原本就已經夠抽象,沒有了大眾認識的舞蹈語彙,怎麼讓一般人親近舞蹈?自由步其實只是自以為讓觀眾親近舞蹈,無故事無可辨識的舞蹈語彙,反而更無法達成它所宣稱的目標。

我認為,自由步放在台灣舞蹈脈絡,指出了另一種可能性:1.身體還有可能這樣動. 2舞蹈還有可能這樣理解。

一、身體,可以這樣動

「身體,很簡單,也很不簡單」,常常使用身體的人,必然曾經有此感受。

不常觀舞的但有極豐富身體能力的人,諸如體育選手、柔道選手等,來看自由步,應該會很有幫助。(說不定這族群是自由步最大潛在知音)

二、舞蹈,可以這樣理解

看完自由步,有後勁,A點到B點有無限種可能,《自》只呈現其中一種,剩下的千萬種可能性,沒有被編舞者選上,沒有在觀眾眼前發生,但留在觀者心底,日常生活突然冒出來撞你一下,啊,此一倒茶的動作,跟下一個舀榶動作,連起來,也是舞。

要對於以上這兩個命題有感覺,不見得需要很多很多觀舞經驗,有可能全無觀舞經驗的素人一碰到《自由步》突然對於身體有領悟,有可能資深觀眾藉由《自由步》開啟了另一條觀舞路徑。

如果單把討論鎖在「自由步是否讓一般人親近舞蹈」,就太可惜了。不論喜不喜歡該作品,當觀眾心底浮現疑問「這能也是現代舞?」從而踏上找尋答案路途,《自由步》系列在台灣的舞蹈光譜便有其的意義。

 

註:自由步系列邁向第六年,此番自由步被放在戶外,台北場次共有四個地點:3/29 18:00 兩廳院藝文廣場、3/30 18:00 中正紀念堂捷運站5號出口廣場、4/5 18:00 國家音樂廳生活廣場、4/6 18:00 森林遊樂場(近國家音樂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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