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狼時刻
Author: 蘇盈龍, 2017年09月04日 16時26分
評論的展演: 「狗狼時刻」賴志盛個展
不見得是捕風就捉了影,但眼睛看見了就真的是看見嗎?天色未明天色已暗,燈光熄了煙火亮了,就那比一瞬更長一點的瞬間,我見到了,你也見到了,比影子還清晰,比日光模糊些,你覺得你已看見了,我覺得我亦看見了,是誰的看見才是看見?真的肯定嗎?如此肯定。
是如此多的習以為常:走路先踏出右腳,下雨就想撐起傘,一得空閒不離手機。也許自覺也許不,也許在意也許不,總有一定的痕跡足以依循著。習慣了嗎?什麼叫習慣?是怎麼習慣的?習慣的一切真的是習慣嗎?又是誰讓這些都成了習慣?一念之間,究竟是直覺還是習慣?以為的判斷跟選擇真的是思考過後的決定抑只是一種下意識的作為。
看不見亦存在。
當影子一欄一欄一柵一柵的落下,從光的此處落到彼處時,光,未曾闌珊,闌珊的是跟著影子無聲刷過的光,時間的光。站在光影之外看著時間緩緩無聲地落下,是蕭蕭地落,即使有所感,也還是一種局外人的感念,那些光影與光陰,都只是他人的美麗與哀愁。但沒有誰從來可以只是局外人,一旦起心動念浸沐在無邊落下的影子裡,再如何靜與默,再如何緩與慢,流動的終究是流動,不僅是眼中看見的,還有心底的;從看得見的光與影子,到看不見的,通通化為白髮三千丈,無止無盡地落下,又怎能不闌珊?但究竟是影子落下了時間,還是時間落下了影子?如果空間失去了光,影子將落向何方?在〈下降〉中,所有的一切都將沒有終止。
下降,2017,投影裝置,循環播放/尺寸依現場而定 圖版提供|賴志盛
陌生的可以逐漸熟悉,熟悉的也可能變成陌生,不管是物,事情,或是人。紙很輕,但空白是否真的一無重量?精確又模糊,精確的是對於物件的描述,模糊的卻是我們認知的習慣,像是在某個時刻看著某個風景,與某個人經過某個路口,無來由地有種熟悉,覺得此曾在,在記憶的某個地方,卻怎樣也想不起來的那樣分不清是真是幻的「記憶」。似,曾相識。
筆記,2017,紙、混凝土 圖版提供|賴志盛
某些時候,我們清楚地知道自己,但在某些時刻,我們又懷疑著自己,對自己感到陌生,對世界感到陌生。就像〈膠帶、補土與漆〉,無論是黏貼在牆上的那捲綠色紙膠或是地上幾乎微不可見的油漆印子與補土,皆是在佈、卸展過程中極其常見之物,或者剛開始,或者將結束,但都不該是在展覽中出現之物。因此當這件作品出現於眼前時,觀者也許甚至會懷疑這是一件作品嗎?雖然一切是如此熟悉,卻又令人覺得陌生。作品與空間、作品與創作者的關係再度藉由這些微小現成物的組合被提出,甚而如果將之前提及的佈、卸展的時間向度加入時,這一件作品與其他作品之間、展覽與展覽之間,是不是也可能是存在著將開始或未完結的隱性聯結?
膠帶、補土與漆,2017,裝置,尺寸依現場而定 圖版提供|賴志盛
而那一點點一時之間可能言說不出的違合感,卻也是觀看這個世界的另一種方式。而甚至,我們可能察覺不出那裡不對,就只是覺得不對,然後就走往另一個自己也不自覺的地方了。整個世界是無數的細節,無數習以為常的細節,常常以為都知道,但真要說明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只能說是一種感覺。從此端看,房間地板似乎是越向前越向下傾斜;從彼端看,房間的盡頭似乎比認知的盡頭更在在遠方。而究竟是什麼才會讓人如此「感覺」?其實僅僅只是兩道牆面的底部刻意切斜,山仍是山,水仍是水,賴志盛的〈傾斜8cm〉藉由兩道線與陰影的暗示,即讓原有的空間水平傾斜出一個不存在的「起伏」,見山非山,見水非水。
看見的也並非就存在。
傾斜8公分,2017,裝置,尺寸依現場而定 圖版提供|賴志盛
沉默也是一種聲音,讓人更加小心翼翼去傾聽的聲音。聽見與聽不見,聲音不是從哪裡來,也不從哪裡來,它總是在那,無需其他,就因著呼吸聲與心跳聲,寂靜也才更寂靜。它一直就在那裡。正因為太過習以為常,我們看見的都不是看見,而是以為的看見,匆匆一瞥,卻以為早已鉅細靡遺;晃眼即過,卻以為是尋根究底。
但一切並非單獨存在,即使只看見了某一個這個,或是某一個那個,這個某某與那個某某都是相互依存而成為一個整體的。一篇文章,我們總只記得那幾個句子幾個字,常常忘了若沒有那些過眼雲煙的其他字眼,那幾個句子也就失去了它的位置。看似一無所有,伶仃寥落,其實無所不在,眼見不一定為實,但存在這件事與看見無關。在整個展覽中,相較於以往的創作,賴志盛更加刻意地抹去他身為創作者的存在,讓觀者將目光放在作品與空間相互的關係上。一點新,一點舊,僅是藉由有數、輕微地動作,將原本既已存在的事物與空間生成另一種面貌、發出另一種聲音,熟悉依然熟悉,只是在作品中增加的或是刪去的一點什麼,那剎時就多了說不出的似是而非、欲言又止。
賴志盛「狗狼時刻」展場
迷離的不僅是觀看與觀看者,從心底撲朔的還有那些以為已經都知道都不覺得會再改變的習慣。在分辨狼與狗之際,孰者為孰,或者也該望向遠方,究竟是暮色還是曙光,讓人知曉了微言,卻遺落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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