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戲形式的世代差異
Author: [2014特約評論人] 何定照, 2014年12月29日 22時26分
評論的展演: 2014新點子劇展-風格涉《戀曲2010》 、 野草叢劇社 獨立製作首發作品《化外之民 Outside the law》 、 華格納革命指環
即將消逝的2014年,在台灣世代承接意義上,是極具標竿性的一年。
三月,太陽花學運揭幕,以七年級後半班為首的青年世代吶喊,至此成為台灣當代的重要聲音,不論就影響力、顛覆性或議題格局,都遠超過前幾年另一場重要的青年社運「樂生運動」。要到此時,社會才集體發現/領悟:原來,這個毫無包袱的全新世代,已釀就其對台灣未來、政治樣貌、世界局勢的完整思考。
這是為何,在離學運不遠的時間點看到兩齣分由七年級前、後班以歷史文本為基礎創作的戲劇,會更有感觸。
五月中,七年級後段班的李銘宸成立的風格涉,演出以羅大佑從未唱出的「戀曲2010」為名的創作。在此作,李銘宸秉持「發展自物件及場域」的集體即興創作手法,顛覆外界對羅大佑的可能想像:抒情的、耽溺的、感傷批判的;相反地,觀眾看到的,是一後現代主義式的,去中心、碎片化、非線性敘事的演出。一種對傳統的反撲。
從日常生活化、也是本劇最戲劇化的段落開始,該劇不斷以包括國旗歌等各種聲音的拼貼、新聞傳播等言說方式、民歌接力、遊戲式場景,堆疊出戲劇張力。在看似非必要順序的片段連結中,觀眾漸漸了解,這看來漫無章法、混亂失序的一切聲音與身體語法,就是當代青年體會的「戀曲2010」,亦即他們所接收的台灣現代樣貌。也或許是這一切累積出的憤怒,讓劇末不得不連砸五把吉他,如同1970年代至今無數東西搖滾青年所為。
六月,再拒劇團在「華格納革命指環」演出「諸神黃昏」。相比於風格涉對羅大佑「戀曲」系列的無所涉,再拒顯然只想取原作者華格納「諸神黃昏」劇本中的概念表達,亦即以七年級前段班為主的再拒最感興趣的概念:打倒諸神,毀壞神殿。
從觀眾一進場,「諸神黃昏」便展示與當代現實連結的企圖:四處發放的標語,抗議喊叫聲,廢墟般的造景……那氛圍,那氣味,都有如太陽花學運議場內重現,作法新鮮、熱烈、大膽而有趣。
而後,「諸神黃昏」如「戀曲2010」般,展開以聲音和身體拼貼的戲碼:同樣去中心、碎片化、非線性敘事,但少了些李銘宸行為主義藝術般的銳利有機,許多段落顯得更即興拼貼。樂音與人聲的製造、裝置藝術般的概念表達、演員舞蹈劇場式的動作……種種大爆炸般的混亂場景,在最終大門打開、彷彿神殿崩塌般得以釋放,演員安靜走出,毫不眷戀。
兩齣劇一前一後,恰恰都運用「去中心、去情節」手法,凸顯形式即是要訴說的內容;在內容使用素材上,則都提及學運、社運,全劇飽含對傳統、威權的批判與諷刺,強調「青年之聲」的立場。如此青年之聲,固然獨樹一格,卻也讓人憂思:是什麼樣的環境,讓青年必須以這種看似破碎失語的形式發聲,才能適切表達憤怒與控訴?
時間來到十一月底,台北小劇場罕見的資深藍領演員——朱正明,演出自己「野草叢劇團」的創團作「化外之民」。同樣在反既有體制的戲脈上,由五、六年級編導演陣容組成的「化外之民」,走的是文本內容為主的寫實路線。有趣的是,相對於七年級以形式道心聲,「化外之民」抒發概念的主要工具是長篇獨白與對話,乃至說理。
當戲外戲內都是勞工的朱正明,以其勞動身體現身展演勞工困境,固然讓該戲更有說服力;但當他依循劇本,有時難免吃力地背誦著不屬於他的語言——那在一般語境不易出現的詞語(勞動結構、資本主義……),也偶爾不免讓人有違和感。如此表演方式承襲的,不難看出是左翼勞工戲劇路線,相信戲劇也能成革命武器之一,「文以載道」。
從寫實敘事到抽離敘事,從依賴文字劇本到形式即是內容,從長篇說白到猶如失語,從傳統表演藝術到混血行為藝術……年中的「戀曲2010」、「諸神黃昏」,與年底的「化外之民」,雖是有限樣本,卻恰好呈現了戲劇語言的世代差異,彷彿隱隱揭示世代變化的路徑之一。令人慶幸的是,這不像政治上的世代差異,並無價值爭鬥,也無路線正確,而是一種多元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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