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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的末日:藝術作為事件

張小虹 | 發表時間:2015/10/13 09:38 | 最後修訂時間:2015/10/14 11:01

評論的展演: 《末日感性:台灣新媒體藝術展》

        如果「耗竭文學」不是以「耗竭」做為書寫的新題材,而是被迫直接去面對文學已然耗竭的殘酷實境,無所可寫(所有書寫的可能形式、語言與實驗都已成完、甚至都已淪為陳腔套式),那我們如何可以思索當代藝術的「末日感性」?究竟是再次以「末日」為感性的表達形式,還是直指「感性」本身的已然末日?究竟是以「末日」作為創作母題的回歸或變形,還是爆破了既有的「感性形式」而迫近有如天啟的裂變極限?

        現正在北美館展出的《末日感性:台灣新媒體藝術展》,集結了六位台灣當代媒體藝術家,共同探索科技、人文與時間感性的各種可能連結方式。此展的前身乃2013年的波蘭WRO媒體藝術雙年展,策展人楊衍畇以「末日感性」為當代前衛的重新出發,讓林佩淳的<夏娃克隆啟示錄>、<夏娃克隆肖像>與吳季璁的<水晶城市 002>成為該雙年展的入選參展作品,而吳季璁的<水晶城市 002>更獲該展的「藝評及藝術媒體」大獎。而移師到北美館的《末日感性》,加入了陳依純、張徐展、黃致傑、黃贊倫的錄像與裝置而更形豐富。 

        展場的「末日」主軸乃是以當代「新媒體」最常凸顯的數位技術(電腦、3D動畫、互動裝置、投影機、網路攝影機等)為出發,以進行對科技文明、消費社會與媒體宰制的反思批判。不論是林佩淳的<夏娃克隆>系列(結合聖經、科幻與性別批判的跨語際實驗)、陳依純的<美好的日子>、<曲水流豬>、<很幽默:災難的剎那想像>(以電腦動畫呈現的災異時空,搭配甜蜜的音樂盒配樂)、張徐展的<陰極射線管的神祕儀式>(以黑白線條與雜訊幻化出的媒體亂象)等等,也不論是從批判、哀悼、浪漫或幽默以對的角度去進行反思,都仍是某種以「再現」形式為主導的創作方式,即便已號稱「新媒體藝術」、已號稱「虛擬世界」的未來或終結。

        《末日感性:台灣新媒體藝術展》作為一個精彩的策展,不僅在於概念的發想以及參展作品本身的豐富有趣,更在於其如何透過「末日感性」翻轉出「感性末日」的可能思考。如果數位科技本身從來不曾應允感性形式的必然救贖,那我們究竟該如何看待當前以「新數位媒體」所進行的「舊再現藝術」?就「再現」形式而言,「數位媒體」確實提供了媒材上的多變多樣性,資訊演算法也確實給出了甚多前所未有、出其不意的影像與現場互動可能,但與此同時「新媒體藝術」之「新」顯然早已司空見慣,「新媒體藝術」之「新」總已纏繞在敘事結構、批判意圖、災異母題等傳統表達形式。「新媒體」帶來「新感性」的可能或不可能,究竟何在?

        而《末日感性:台灣新媒體藝術展》將此「末日感性」真正逼向「感性末日」的特異「藝術-事件」,乃發生在吳季璁<水晶城市 002>布展過程中所引發的抗議行動。此巡迴世界多國並獲大獎的作品,將八個大小高矮不一的透明壓克力塑膠盒垂直固定於白色牆面,空出中心位置,牆前立有機械動力裝置一座,圓心正對牆面中空處,機械手臂以順時針方向等速運轉,手臂端點的光源,在白色牆面上投影照射出隨之旋轉的透明盒體陰影。


<水晶城市 002> 圖版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若就整體展覽而言,<水晶城市 002>或許乃是其中最不「數位」、最不具「再現」框架的創作(若不將此透明城市「比擬」為數位虛擬世界的話),其現代主義式的乾淨簡潔,遙相呼應「日晷」原理,以機械動力裝置翻轉出一個城市魅影的新觀視點:所謂的「地面」分裂為二,一個在觀看者的腳下,一個在白色牆面,讓站立於作品前的觀看者,以「平視」角度「垂直」牆面,有如懸浮於高空之中的鳥瞰。而這次在北美館展出的<水晶城市 002>,除了既有的裝置與投影配置關係外,白色牆面的正中心還貼有一張作者署名的「聲明」,以黃色膠帶黏貼四邊,而其上列印出的文字強烈表達了創作者對北美館「專業態度低落」的抗議,抗議的重點乃是「牆面不平整而嚴重影響創作呈現」。

        此舉提供了三個觀察點。第一,創作者的抗議有理。<水晶城市 002>所要凸顯的,正是一種想像城市建築的徹底透明空靈無量體感,而凹凸不平、接縫突出的牆面,造成「額外」光影中的波紋陰影,當然是對此「極簡」創作的極大破壞。吳季璁勇敢大膽的「不平而鳴」,乃是繼<藝術家們,你怎麼能不談錢>、<台灣畫廊,把藝術當青菜賣>後又添一樁。第二,創作者乃極度憤怒。張貼於白牆正中心的「聲明」,除了遣詞用句上的控訴表達外,其怒不可抑更出現在「聲明」中的錯別字與黏貼「聲明」的粗糙黃色膠帶。此倉促草率的張貼方式與作品的精準無瑕,形成強(牆)烈對比。第三,加上了「聲明」的<水晶城市 002>已然成為一個新的創作,從原本巡迴各國的獲獎作品<水晶城市 002>與<水晶城市>系列中,裂解出一個新的感性形式,不僅只是水平與垂直的視點瞬間翻轉,更是「極簡現代」與「拼貼後現代」的瞬間翻轉,給出了從創作者、策展人、美術館館長到木作油漆勞動者都始料未及的新配置關係(若藝術家要對評論者也提出抗議,那此新配置關係將可再繼續延伸)。

        而此徹底在規劃之外的「藝術-事件」,難不成也有可能成為一時半刻「感性末日」的偶覷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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