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設掌中戲:山宛然+弘宛然的《聊齋:聊什麼哉?!》
評論的展演: 2014TIFA-山宛然×弘宛然 《聊齋─聊什麼哉?!》
圖檔提供| 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攝影 | 周嘉慧
「後設」作為一個老掉牙的分析術語,往往隱含著無從避免的「形式掛帥」,以及聯袂而來的乾枯、知性與無趣聯想,但會不會有一種好玩無比的「後設」正在發生,構連著世代成長記憶的繽紛與台灣本土的獨特趣味?
山宛然+弘宛然的《聊齋:聊什麼哉?!》有著極大的企圖心,雖為傳統布袋戲團,卻請來「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的小劇場導演王嘉明坐鎮(此處「小」劇場指的不是演出場地或劇團規模的大小,而是有別於主流表演的另類實驗創造性),想要搬演一齣「布袋戲-小劇場」的異質結盟,而果真有也出人意表的精彩破格之處。
《聊齋:聊什麼哉?!》的後設形式,不僅來自於「戲中戲」的結構(在鬧鬼的洗衣店裡演出五段取材自《聊齋誌異》的布袋戲),更來自於布袋戲操偶師的「現身」,不再隱於幕後操弄戲偶,更在於現身的操偶師還搖身一變為洗衣店的店員(或更精確地說,洗衣店的店員搖身一變為操偶師)。此後設形式既有助於打破寫實的幻象,更開放出直接帶入當下社會文化議題的政治空間,正如一開場吳朋奉入場的第一句話,就是詢問現場觀眾有哪些是從立法院反服貿靜坐會場趕來。
而全劇最精彩之處有二。一在於洗衣店裡店員與顧客間的插科打諢,精彩的「即興口白」,讓人拍案叫絕之餘,更能積極帶動現場觀眾的高昂情緒。另一則在於打破布袋戲傳統「彩樓」的固定景框限制,讓洗衣店裡所有能出現的水平面,都可搖身一變為偶戲舞台,墊兩個紙箱是舞台,堆兩個塑膠籃是舞台,打開個折疊架是舞台,掛滿送洗衣物的活動衣架也可以是舞台,這種開放的流動性與隨機性,自是處處是舞台、比比皆生機。
但當真的布袋戲「彩樓」被擺放在舞台的中央時,布袋戲作為傳統劇種本身的危機感乃暴露無遺。彩樓好看,布偶細膩的動作表情好看,念白與唱腔好聽,但這些都無法消除布袋戲戲偶尺度大小的限制。在當前影像不斷貼近放大的感性結構中,所有無法被zoom in的影像,都有可能瀕臨被淘汰出局的命運。國家劇院實驗劇場的空間並不過大,但仍舊讓「彩樓」顯得如此遙遠渺小,所有的細膩好看,恐怕都會因無法貼近的距離感而弱化。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布袋戲「戲偶」擦身而過的當代感性連結。證諸現當代的文學與藝術表現,「戲偶」所凸顯的「詭異非人性」,激發了如此之多的創作活力,但《聊齋:聊什麼哉?!》卻功虧一匱,未能成功賦予布袋戲偶可能的「鬼魅性」。五段取自《聊齋誌異》的鬼故事,只是布袋戲偶所要演出的角色與情節(以當代觀點,當是匪夷所思,充滿誌怪的遙遠時間距離感,相輔相成於彩樓的實體空間距離感),而鬧鬼洗衣店的場景設定,企圖在「無主之衣」的意義上,連結戲偶與洗衣店,但卻似乎忘記戲偶真正的鬼魅,除了「無主之衣」外,更在於「無主之頭」(任何能量可能進駐的面孔身形)。而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布袋戲偶的手掌尺寸,以及無法離手而站立或移動的先天限制,都讓布袋戲偶「本身」的鬼魅性減弱,即便其可以成功搬演各式各樣的鬼故事。
而全劇在結構與節奏上略顯散漫,多處轉場僵硬,也未能有效說服此次布袋戲演出中台語、客語交織的必然(除了是因為客語山宛然與台語弘宛然攜手合作的關係之外)。當前的觀眾早已是影像過動兒,或許導演與劇團不宜過度測試觀眾的專注力能耐。舞台上布袋戲的傳統彩樓已是雙重的遙遠,既是古早神怪的遙遠,也是尺度與舞台距離的遙遠,即便有即興口白的逗趣幽默,也難保觀眾不會在過度冗長的觀看過程中,漸行漸遠。
圖檔提供| 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攝影 | 周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