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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偉:多跨出一步,就能發現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Author: 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 2023年03月09日 16時10分

王世偉文字|張慧慧
圖片|王世偉

Q:如何定義「身心靈」?
A:那是3個層次:靈魂永遠在,但是最模糊的;心是取向:身是體驗世界的工具。唯有先用身體去跟這個世界相處、溝通,知道心的取向、愛好,才會明白靈魂的本質。

Q:藝術跟身心靈的關係?
A:好的藝術能貫穿身心靈。你觀看演出,是身;你如何思考,是心;能否更觸及你,是靈。像一條線劃進去,貫穿一切。 

Q:你認為藝術創作有療癒的功能嗎?
A:有啊。亞里士多德說的「洗滌人心」是真的。看到一個好東西,真的會覺得靈魂會被洗過。那是進化,突破三觀,認知、感覺世界的方式都會完全不一樣!

Q:對想走藝術創作追求身心靈體驗的人有何建議? 
A:不要太天真。活著很辛苦。創作得釐清自己,才能持續地走下去。

 


 

說起震動身心的劇場體驗,王世偉還清楚記得那天空氣的氣味、天空的顏色、身體的感覺。那是2008年的法國亞維儂戲劇節。

當時他還是名在巴黎讀書的窮學生,搭了透早的車趕到亞維儂才早上8點,拖著疲憊的身體,看的第一場演出是當天11點的海恩納.郭貝爾 (Heiner Goebbels)的《史迪夫特的事物》 (Stifters Dinge)。

這件填滿了各色聲響與裝置的無人演出,對當時的王世偉投下了一枚震撼彈,「我從來沒看過那種東西。」為了抗衡生理疲倦,他用盡全副理智,在某一刻,他感覺自己那被學院訓練精良的批判思考的自我(ego)被丟下了,「我只能撐著眼睛,讓所有的聽覺、視覺等訊息進到我的腦海,用毛細孔接收所有刺激,而不是去思考。在那一刻,我達到了觀眾的trance(編按:出神狀態),彷彿接收的東西不全來自舞台,我感覺到『無』,只能震驚。」

同天晚上10點,他到教皇宮看羅密歐・卡士鐵路奇(Romeo Castellucci)《地獄》,「那是完全不同的感官刺激,讓我下巴不停掉下來。」他清楚記得開演前繞行觀眾席的白馬所造成的地板震動;也記得凝視劇中一名沒有防護措施、徒手攀爬教皇宮的男人,在屏息中恐懼他跌落的肌肉緊繃⋯⋯這些與《地獄》緊密共感的身心經驗,讓王世偉不只成為見證者,也成了參與者,「我很累,但不由自主地挺直身體。第一次體會到,這就是奧斯特邁爾(Thomas Ostermeier)所謂『看到一個好的演出,身體會改變』。卡士鐵路奇讓我看到劇場表演的可能性,超出一般『坐在觀眾席好好看戲』的經驗。」

拋棄按圖索驥的劇場經驗 


卡士鐵路奇這名總是透過不同媒介質疑既有觀點、挑戰感知界線的藝術家,徹底顛覆了王世偉對劇場的想法,按他的說法,那是「破三觀」。

2005年結束北藝大戲劇系的訓練,王世偉遠赴法國求學,並於巴黎新索邦第三大學完成劇場藝術碩士、博士學業。旅法期間,他把劇場當學校,透過海量的觀看經驗,解讀、分析表演藝術。自2019年開始,他開啟了「在台灣我是一位藝術工作者,在巴黎是一位家庭主夫,每天都在做菜」[1] 的移動模式,在《窯‧臺》(2019,野孩子劇場)、《群眾》(2019,與田孝慈、李慈湄、Helmi Fita合作)、《虛擬日常》(2021,噪音印製)、《去你的島》(2022,王宇光)、《壵》(2023,真快樂掌中劇團)、《爭》(2023,與田孝慈、李慈湄、Helmi Fita合作)等作中,以導演、戲劇顧問等不同身分進行跨領域合作。

群眾_王弼正《群眾》演出照片         攝影│王弼正        圖片提供|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

無論是在舞蹈、戲劇、當代音樂、布袋戲等領域,王世偉經常勾勒人與人之間、觀眾跟觀眾之間、演員跟觀眾之間、舞台跟燈光之間等等親密又緊張的關係,並透過凝視這些變動不拘的關係所產生的「次空間」中,重新尋求「劇場是什麼?」的解答。

這是卡士鐵路奇給他的啟發,「他說,劇場的希臘字源θέατρον意味『觀看的場所』。劇場不僅讓人意識到觀看的重要性,也使他們思考自己觀看的方式。換句話說,劇場的價值超越了其呈現的內容和所傳遞的訊息。我認為這兩者一點都不重要。劇場的真正關鍵在於它讓人學習如何觀察。因為劇場的觀眾有可以自行選擇切入的角度。……劇場觀眾的凝視將眼前的景象轉化為另一種形式。所以,他們的位置才會顯得如此重要。」[2]

這讓王世偉從一名文本至上的戲劇科班導演,成了能夠放下「地圖」,自在遊走各領域的創作者,透過創作思考、記錄時代與自己的生活,他笑:「創作不是按表操課,我在法國的觀看經驗告訴我:文本是地圖,但旅行時,一直看著地圖,是看不到風景的。」

失序的世界充滿了綠色地精


此刻,王世偉正在《爭》的路上。

作為《群眾》(編按:第十八屆台新藝術獎表演藝術獎得獎作品)的續作,創作團隊延續對全球公民運動的關注,從近年的白俄羅斯反獨裁者的運動、泰國奶茶革命、美國Black Lives Matter、中國白紙革命、伊朗頭巾運動等出發,從個體在社會運動中的內在矛盾,進一步質問人如何生而自由,而自由又是如何被剝奪、又該如何爭取。《爭》從面對世界變動的感受出發,進一步探問劇場與觀眾的關係。

王世偉透露,本作將透過演出規則,讓觀眾感受身體如何被箝制,「我們想處理完全被動的身體,不想動、無生氣、完全被消耗的身體動態。」這讓人直接聯想2022牛津年度代表字「Goblin Mode」(哥布林模式)。

Goblin是歐洲民間傳說中狡詐、懶散、生活在地底的綠色妖精,牛津字典將Goblin Mode定義為「一種毫無歉意地自我放縱、懶惰、邋遢或貪婪的行為,通常以一種拒絕社會規範或期望的方式。」Goblin Mode高票獲選為2022年關鍵字,也彰顯了COVID-19後,人們「拒絕回歸正常生活」的選擇,牛津辭典總裁Casper Grathwohl指出:「這引起我們所有人的共鳴,是對過去總是在TikTok和Instagram上展示精心策劃理想完美自我的壓力的拒絕。」[3]

放大來說,這是對體制、對社會遊戲規則的拒絕,「我希望藉由完全極端的被動,去勾勒出再行動的的能量。這也是我面對生活的回應,」王世偉頓了頓,「老實說,我一度沒有很想再做下去了。」

用活水般的自在打破疫情後的消耗與消極


這兩年,因疫情之故,打亂了王世偉在台灣、法國分別作為「創作者」與「家庭主夫」的步調,高密度的生產工作,帶來挑戰與樂趣,也不免造成消耗。

「我們在固定的體系跟生態環境逼著生產,這是台灣藝術生態面臨的最大問題。」他質疑為生產而生產的必要性與價值,也重新檢視創作者在體制中爭取自由的可能,他的策略是維持不同領域間轉換的動能,成為活水,不讓職業定義自己,這是他的Goblin Mode。

「我樂於跟不同人合作、在不同領域之間遊走,我不想定義自己,因為我們本來就無法簡單地用一個想法、形象、頭銜去界定人。」一如他對靈魂的觀點——靈魂沒有整體,而是塊狀疊合,「按佛教的說法,靈魂經過轉世,練出不同的性格、感知系統,所以我們的靈魂某一塊可能是石頭……」借電影《媽的多重宇宙》的說法,那是Just be a rock,「所以我們能拿掉ego,跟萬事萬物同在。」 

面對各項跨領域的合作,要讓自我自在流動是非常困難的功課,但王世偉樂觀地表示,近年台灣許多創作者積極打破框架、跨越界線,他們的每一步都有刺激生態環境改變的可能,「遊走不同的場域,去質疑自己、跨越自己的界限,只有意識到框架,才能打破框架。當然打破後,還有其他的框架,但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我們才能更體會其他人的存在。」

這位總是心繫「關係」的創作者語速未減,一秒切換身分,以資深觀眾的角度借用德國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拐杖」的說法,「到劇院看演出,是要認識自己、認識別人。唯有認識自己,我們才能把枴杖——知識的拐杖、美學的拐杖、品味的拐杖——把這些都丟掉,然後學會自己怎麼走。」

  

 


 

[1] 王世偉在C-LAB的駐村採訪中的自我介紹,「2021 CREATORS 工作室開箱 | 王世偉 WANG Shih-Wei」。

[2] 參考王世偉〈透過凝視衍生多重感官—專訪羅密歐・卡士鐵路奇〉。

  1. [3]  參Lucy Knight,"‘Goblin mode’: new Oxford word of the year speaks to the times",. The Guardian,2022/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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