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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的邊界——賴志盛在台北當代的「臨時」和〈多餘〉

張晴文 | 發表時間:2022/06/03 11:15 | 最後修訂時間:2022/06/06 17:40

評論的展演: 「臨時」    賴志盛

●臨時

      5月20日至22日於台北世貿一館舉辦的「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上,馬凌畫廊(Kiang Malingue Gallery)的賴志盛個展「臨時」備受矚目。這項展覽發生在為期三天的博覽會場,特別回應了這個特殊的場域條件。首先,展覽的命名相當直白地點出了它的部分特質——臨時,並且是一個帶有特殊目的的展示。這項展覽包括10件作品,但每次只展出一件,待作品售出之後,藝術家會在現場陳設下一件作品,直到展期結束。
     藝術博覽會是藝術市場的一環,各家畫廊藉由微型且短暫的展出的機會,向藏家展示畫廊代理的藝術家創作。做為商展,最關鍵的是市場的效益。賴志盛運用了馬凌畫廊的展位,突顯作品的觀念性,打破了藝術博覽會的許多「慣例」,以現地製作的方式回應特殊的展覽性質。這樣的展覽策略與一般商展的模式差異甚大,在這個成交率至為重要的場合上,「臨時」在三天的展覽期間共售出八件作品,從市場反應來看,這樣的展覽策略仍是有效的。
     博覽會做為臨時的市集,攤位只是畫廊本址的暫時替代。賴志盛的「臨時」在博覽會這一有時限的展覽中,以特定場域的創作形式回應這個展覽條件。「臨時」的展覽狀態成為此次個展的基礎,它不僅有時限,並且受制於商展的性質,亦即市場的反應將左右展覽的呈現狀態,而這樣的展出效果是在藝術家的設想之中。既為「臨時」,所有作品的展出時間都未獲保證,觀眾在不同的時間點進入展位,可能看到不同的作品。換句話說,假使第一件作品未獲購藏,整個展期也將只有這件作品被展示。另一方面,佈展做為展覽幕後工作,向來不在台前示人。但是在「臨時」個展中,藝術家本人的「換展」成為展覽的內容之一,它將展示背後的機制帶到了展覽現場,這個「工作中」的狀態,自是「臨時」一展與其作品重要的一部分。

●多餘

     「臨時」展中第一件登場的作品〈多餘〉(2022),是僅有一個版次的現地製作。賴志盛在馬凌畫廊的展位上,鋪設長寬各多出1%(5公分)的展場地毯。四邊貼齊展位邊線,將多出的地毯向內回擠,在展場中呈現凹凸不平的皺褶和波浪。這件作品就物質而言,就是那張大於展位的地毯。但就內涵而言,「多餘」仍有許多推敲的空間。在觀念上,所有與作品相涉的部分究竟何者為「多餘」?多餘又意味著什麼?在更大的層面上,本作衍生出的藝術之於其他事物或事務的關係,也值得細思。

賴志盛在台北當代的個展「臨時」

賴志盛在台北當代的個展「臨時」。(圖版提供:賴志盛)

      藝術博覽會的展場寸土寸金,是展出單位相當高的成本。參展畫廊為攤位付出的租金動輒百萬以上,博覽會展場的「地皮」是藝術博覽會中隱形的部分,它通常僅只做為基本設施而非展出的「作品」。然而作品所在的環境,無處不與藝術交易相關,從地毯到展板,甚至到畫廊展位上的所有人力物力的配置。賴志盛所在的馬凌畫廊展位,在開展之時只有一片不平整的地毯,展牆張貼了「小心腳步」的告示(亦是藝術家所為)。除此之外,展位空空如也,對比於會場內其他畫廊的陣仗,顯得「極簡」。觀眾路過此地,不免狐疑地看看招牌,看看地板,甚至好奇是否能夠走入展區。

     〈多餘〉的作品本體,不只是那多出的1%地毯,也在於這張過大的地毯所形成的特殊景觀。一旦作品被購藏,賴志盛即裁下這多出的部分,交付藏家。這件作品後來於5月21日下午售出,藝術家在現場整平地毯,將剩餘的地毯捲起為兩捆高5公分的圓柱(這場行動也引來許多觀眾駐足)。這件作品做為在博覽會場的現地製作,如果展期內未被收藏,那麼〈多餘〉將在展場維持起皺不平的狀態,藝術家的觀念讓規格化的展位、未被鋪平的地毯變身為背棄遊戲規則的幽默。〈多餘〉藏家收到的那兩捲餘下的地毯,是整件作品被擁有的象徵物。

賴志盛《多餘》

賴志盛在〈多餘〉被收藏之後,於現場裁下多出的1%地毯。(圖版提供:賴志盛)

●邊界

      空蕩的展場、不平的地毯,原是失格的商展呈現。賴志盛的這件作品一反商展的常態,以不尋常的作為介入藝術博覽會的現場,一如賴志盛向來創作中經常展現的特質——以相對的方式指認藝術。藝術的概念無形,但是在各種區辨和排除之後剩餘的、無可名狀的什麼,往往是藝術的趣味所在。
     〈多餘〉置身之處,是一個以貨幣體現藝術價值和藝術之愛兩者微妙關係的一個場域。這一片由地毯所形成的波浪,運用了展覽的空間條件,在環境中突顯出它的差異,因而展現其饒富興味的意涵。它並非對著眼前一切擺出抵抗或者諷刺的姿態,而是在機制中以最大的自由來處理規則,在種種現實條件的圈圍之下,藉由營造差異來讓「邊界之外」的概念現形。觀眾面對這片〈多餘 〉可以踩踏上去,它並非被安置在這裡等待被鑑賞的事物,而是貨真價實的博覽會地板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多餘〉一如這場合中的所有作品一樣待價而沽,並且以博覽會做為它的面貌。它即是博覽會本身。至於什麼是博覽會本身?藝術?金錢?成交的時刻?藝術史的共謀?〈多餘〉看上去相當有趣,也有些不正常;它是一個概念,但是也有知音。它獨一無二、僅因在此時此刻而顯現自己。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展覽場合,藝術似乎不作多想地當然存在。然而,賴志盛的〈多餘〉透過特定場域中的作品陳設、各種邊界的露餡,藉「多餘 」指認出必要或者本質所在。「臨時」個展上偶然出現的藝術家佈展過程,亦可等同觀之。

      當馬凌畫廊攤位恢復了俐落的邊線和平整的地面,後來登場的〈素描紙〉(2022)則再度透過畫紙,以另一種方式呈現被指認的邊緣和一念間跨越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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