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抵抗中的身體論述：評《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

圖版提供|周先生 攝影|陳長志

時間：2014/5/10 晚上7: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演出：1+1雙舞作之《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

「陌生的廢墟城市、冷冽的機器聲響、勞碌的底層人生」，這似乎是由佛列茲・朗（Fritz Lang）所執導德國表現主義科幻默片《大都會》（Metropolis）的場景，但卻有活生生地被帶到我們的眼前。

在國家戲劇院2014特別企劃「1+1雙舞作」中，由「周先生與舞者們」打造的《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以城市為經，以社會脈動為緯，透過實驗性的新舞蹈語彙，探詢「藝術」、「自身」與「時代」三者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更重要的是，面對當代的城市生活，我們應投身於城市之中，享受城市所帶來的便利與繁華；抑或是，採取疏離的姿態、靜靜地、冷漠地回望這城市的種種？而，人、城市與社會間的生活景況及權力關係又如何解構？成為這舞作的核心命題。

舞作的一開始，透過主觀鏡頭的影像語言，在巨大屏幕中若遠還近地展現城市景觀，帶領著觀者進入到一個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空間，從紀實性的影像之中，破框而出，來到現實的舞台之中。舞台從平面之下，讓舞者靜默地隱身城市（舞台）之中，以「漫遊者」（Flaneur）的姿態，彰顯著自身對生活世界的堅持。透過強光照映產生的影子，投射在屏幕之中，緩緩升起。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舞台並沒有停留在基準平面上，反而以高出水平的高度，創造出兩個同質異象的空間感知，既是猶如工地般場景的景觀，又在冷調光影變化中創造出不同的氛圍。十位舞者同樣的帶著冷冽的肢體語言，伴隨著空間、聲響與燈光，強烈地演繹著如冷酷異境般的生活世界、頓挫生活中的無奈感，以及壓抑迫害般的從屬性。

馬克思在其論述中曾表示，「人」是一種社會的存在，其本質必須由他在整體社會狀態中的位置、關係來討論；而這一整體社會狀態的最核心機制在於「特定生產過程與型態所構築出的社會關係」。於此，「人」和「社會關係」之間的「相接點」便是在「人」和「特定生產過程與型態所構築出的社會關係」之間，而這個「之間」的「點」，就是「勞動」，也是人進入特定生產型態的方式，以及他在這一生產型態中的運動方式。在《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中，編舞家周書毅似乎透過其擅長的燈光效果（社會關係）、空間場景（存在），以及舞者肢體（勞動），建構出一種冷調、超脫、無重力、反日常的精神狀態，突顯城市都會已然變成一種空洞、無感且失落的空間，並透過創作企圖建構在現實世界中的片刻宇宙，使人們可以在情感結構中確認真實的狀態。這樣的情境描繪正如城市中的漫遊者，處於擁擠不堪的人群中，無所事事的漫步度日，孤寂地拎著自己的行囊，格格不入於璀璨的霓虹世界之中，討論著人作為一種社會存在的本質議題。

你看到了人嗎？在《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最引人注目的，除了強烈的光影意象外，舞者實驗性的肢體動作更是充滿著寓意。作為漫遊者形象自我投映的反覆動作、整齊排列的同質性、強光照射下的孤獨個體，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訴說著社會條件中人類勞動本身被割裂且扭曲的「關係體系」；意即：人在當代資本主義底下的勞動狀態已然成為同質性的生產關係與結構，每個人日復一日只負責客體化過程的一小部份。這種展現商品化關係體系的肢體，強光剪影中沒有自身差異性的面孔，身軀姿態時而沉重、時而失衡、時而又像靈魂般的輕盈，如同形上學一般，擁有自己的生命，似乎不受控制，籠罩著整個社會結構。因此，十位舞者抽象的肢體動作宛如人的社會關係被斬斷、主體的意識遭到侵略後，不斷自我提問「人要做什麼？」、「我們從哪裡來？」、「目的為何？」，但卻無法在輪迴中得到一個正面的回應，顯出虛弱內在與強勢世界間的不合時宜。於是，或許我們可以再一次的提問：「你看到了人嗎」？我沒有！

整體而言，《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呈現出輕飄軀殼下不安的扭擺顫動，批判著大眾社會中每個個體之獨特性，以及受社會制度壓迫下的偽個體化。透過漸地轉向昇華主義般的哲思，驚嚇著世人必須面對自身與自然之間的共生關係，在這個扁平無深度且死灰的世代中，以藝術創作追尋自我生活與存在之境的意義，並思考著如何在建構藝術視野和表達之中創造屬於己身的形式與精神條件。人們（舞者）在城市中漫遊，卻著實是個孤獨的個體；她們擠身人群，卻像街上幽靈一般地獨自一人，而在這陌生的城市裡，透過觀察自身存在的當代處境，以自我詮釋對生命的恐懼與失重漂流身體的存在樣貌為依據，進而作為對應自我創作脈絡中的底藴。

圖版提供|周先生 攝影|陳長志

相關評論

打開空間，繼續思考：1+1雙舞作《裝死》+《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 --紀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