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路可出》到《完美世界》:期待突破與忠於原著間的衝突表現
邱誌勇 | 發表時間:2014/07/27 23:41 | 最後修訂時間:2014/08/01 11:09
時間:2014.07.19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2樓藝文空間
劇碼:露希爾的房間Luciles’奇想系列二《完美世界》
圖版提供:露希爾的房間
根基於沙特(Jean-Paul Sartre)的經典劇本《無路可出》(No Exit, 1944),露希爾的房間Luciles’奇想系列二《完美世界》從「房間」的符號性場域出發,扣聯沙特所立下的場景,也同時凸顯劇中空間的當代性,在一個純白的房間中展現異於地獄景象的場域。在沙特的原著劇本中,《無路可出》描寫兩女一男(同性戀的郵局公務員、偷情名媛與反戰的報社記者)分別在死後被帶到一個終日點燈、沒有黑暗、沒有鏡子、沒有窗戶、陌生且封閉的房間,三人從初次見面的寒暄問候,到針鋒相對的相互衝突,最終各自道出來到「這裡」的原因,從劇中揭示了「他人即地獄」的經典意涵。而在《完美世界》中,導演與編劇在忠於既有的敘事結構邏輯之上,有期待突破,挪移特定時空背景(第二帝制時代的客廳),去除三個同房已死之人的角色身份(若觀眾沒有了解原著劇本的背景知識可能無從辨識),增添了侍者(waiter)與因果相互聯繫且情感彼此糾葛的三位主角間的對照。
兩個侍者引領著三位主角來到陌生的房間,帶走他們的鞋子,並將之「拋到」這個不像地獄的真空場域。兩位侍者沒有背景、沒有名字、不能有情感、只有編號,終日工作並期盼著廣播中傳出自己的編號,希望成為隱匿在後的領導者的青睞,進而選擇成為能傳遞自己聲音的個體。這樣的人物角色設定似乎呼應著沙特式不相信放諸四海皆準的絕對道德與價值的「存在」觀,兩位侍者猶如漂游在一個空無(emptiness)的空間,整個世界都在這個空間之外。
同樣的,在微弱的人物背景中可以得知三人來到這個密閉空間的原因——男主角因為幫助公司裁員備受指責,在無力與憤怒的情緒之下自殺、具同性傾向的女主角乃是因為女友的背叛,憤而燒死彼此,而年輕少女則是因為愛上大她九歲,不被祝福的情境之下,殺了對方再尋求自縊。一個需要尊嚴、一個需要同性之愛、一個需要被關懷,三人來到這個空白的房間更不像是一種「在己存有」(being-in-self)的無意識死寂之物,而是一種既自由了(因為死去)卻又虛無的「為己存有」(being-for-itself)。三人的相遇更如沙特所述:人首先意識到自己存在,遇到自己,然後被拋入這個莫名的世界裡,其存在這個異質的房間中並沒有任何理由,三人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創造自我,僅是存在著,一種「真的死去,卻還感覺活著」的景況。更進一步,一如原著劇本,《完美世界》中三位主角的互動與對白完全聚焦於「他人即地獄」的哲學命題。三人相遇的因果關係不在於人與人之間的在世,而是自殺之因,造成相處時的衝突與互補。在三人互揭生前的過往、沈默不語的相處,到因慾望而衝突的敘事結構中,「擺脫生前的自我與人性尊嚴」似乎依舊成為《完美世界》劇中的重要命題。劇中透過存在主義式的對白,以及與環境脫節、不協調的荒誕(absurd)風格,不斷地呼應著沙特的存在主義思想。
或許是演出長度的問題,《完美世界》省略了原著劇本中的太多細節(如:三人之間綿密的對白與自白),因而讓三位主角苦悶的情緒顯得淡薄,導致故事結構中的張力過於單薄。且有許多劇中看似重要的情節或符號意象也未獲得解答,如:「大搖晃」的意義是什麼?「白色鞋子」又寓意著什麼?侍者在用餐中得到的「紙條」代表著什麼?在燈滅了之後,女侍者又在「閱讀」什麼?最終掉下一雙「白鞋」給男主角有代表著什麼?這些細部結構與符號意涵則讓觀者意猶未盡之感。更重要的關於劇名—《完美世界》—則難以聯結回到原著。
此外,改編劇本總是期盼給予觀者突破傳統的驚喜;然而,「轉譯」的過程所添加的元素也頻頻召喚著其他文本中所演繹的情節,例如:躲在廣播之後的領導者,及其對侍者的升職選擇,讓人難以忘記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在《一九八四》中的名言「老大哥正在看著你」(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不斷等待奇蹟、只有編號沒有名字的侍者的安排也仿似《絕地再生》(The Island)中複製人只有編號等待中獎的反烏托邦式命題。女侍者對著男侍者談論書中描繪的外在世界、欲言還留的情感表達,以及懷疑組織安排的情景,也像是許多通俗文本中反意識形態控制的命題。最終,在《完美世界》中得到的驚喜是,劇中將「大搖晃」、「燈滅」與「斷了與招待所的連線」等情節巧妙安排為結構中的重要轉折,讓敘事能在傳統戲劇中得到彰顯,而在黑暗中的自白不僅顯示出人的恐懼本性,更讓眼睛看不見的事物被看得更清楚,這一切也更體現了三個主角之間的存在(身處同一房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