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危機與微感裝置 ─ 談張永達的《感知‧交界》(Between Seen / Unseen)
評論的展演: 感知‧交界—張永達個展
展覽地點:關渡美術館
展覽時間:2012/12/28-2013/02/24
關於這件聲音裝置《感知‧交界》,藝術家談到作品的發想來自2011年他在日本東京駐村時遭逢的311地震,在此被轉譯成物件的微顫與聲響的細鳴。基於這個參照,我們好像有了對此作品意義的掌握,不用擔心看不懂了,對於它給觀者的視聽震動感也指向一個可以讓人懂的事件意義與再現價值。這很好,但若真是這樣,它會碰到一個質問:難道日本311地震只是這樣,一個重大死傷的浩劫事件被簡化成地震數據與微感動力的訊息感知,也就是說,地震波形被轉換成聲音波形的動力裝置與聲音裝置,給出視覺與聽覺的效果?!
對於此作,我認為我們不一定得要以這個具體事件來理解,否則會陷入道德難題,而我也不認為藝術家沒有這份警覺,這裏的建議是順著他的轉譯形式來理解,並得出一個美學判斷:說實在,若說是再現日本311地震,此作給的訊息量不僅是不足的,甚至微薄到足以判定這個浩劫只是一個隱喻,例如說,我們在展場裏看不到用以說明該事件的新聞剪影或相關資訊的蒐集及展示。換句話,《感知‧交界》不是為了再現該事件,而是藉由它去點出一個更為根本的模控課題,關係到科技世界得以維繫的微感裝置。我們知道,科技是朝向微型化、日益精密的技術發展,致力於一種洞燭機先的感測技術。但不可否認,這種精微裝置也帶出危機警示的迫近感,像是要維持生態的安全運作得依賴隨時的檢測與警示,並內化為我們在科技社會中對環境普遍存有的危機意識:這安不安全,有沒有毒,是否在安全數據之內,等等。不僅如此,張永達的《感知‧交界》的黝暗空間還帶給我更多的感受。不知道自己是否看太多反烏托邦的科幻電影,當我走進它的展場裏,立即聯想到去年上映的《普羅米修斯》電影中的一幕:探險隊進入外星人的建築遺跡,整齊排列的神祕柱體有著騷動不安的能量與異形生命的蠢蠢欲動。《感知‧交界》散發一股密教般的神祕氣息,甚至透露出一絲絲的拜物邪惡,其幾何式的構件雖像是構成主義,但不是處於明亮世界裏的現代事物,投射出革命憧憬與社會解放的光明,反而像是一座莫名的科技遺址,隱藏某種未知的力量,或諭示著一種凶險未卜的機制運作。於是,迥異於馬勒維奇的方塊畫,這些散發幽光、夾雜聲響的幾何構件,絕不是前者強調的神祕經驗或至上主義的藝術理念。這也讓我想起袁廣鳴在伊通公園展出的動力方塊《移動中的空間》(2006年),但張永達的《感知‧交界》不同於前者的微妙感知,帶出的是科技拜物的道場,在科技世界裏一個前景未明、危機隱伏的官能悸動。
這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作品,理由是它不同於當今藝術秀場化、取寵式的科技炫耀,其幽微遠非故弄玄虛,而是在科技妙境裏可能逆襲而來的反烏托邦,映照出人身與機器互聯的賽伯格(cybernetic organism)深淵。在此,機具並不全然顯現為互動的玄妙,更多的是某種危機的徵兆。這又不得不讓我再次想到《普羅米修斯》,因為在《感知‧交界》裏有一組長櫃,裏面盛有黑色液體,不時微顫,而此介質又讓人想到陶亞倫在90年代的藝術創作,是動力裝置這個領域的先行者:但這裏不是前者的微顫,而是漣漪、湧動或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