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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她永遠無法擁有的關係」:關於《費德拉之愛》

簡子傑 | 發表時間:2015/01/31 23:58 | 最後修訂時間:2015/02/04 11:00

評論的展演: 楊景翔演劇團X陳仕瑛導演《費德拉之愛》


攝影|羅淵德


在《費德拉之愛》中,身為王子的伊波利特,當繼母費德拉(也就是皇后)在自殺後將他們疑似違逆倫常的情事曝光後,即將遭受可能致死的審判,這時與伊波利特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絲特羅菲(也正是繼母的親生女兒)力勸他力挽狂瀾,並承諾願意一同受苦,伊波利特卻說,「奇怪。這個家族中唯一跟它的歷史無關的人卻是最忠心耿耿的人,真是噁心。想建立一個她永遠無法擁有的關係」。

一邊是必須表現得處處得宜的皇室家族,一邊則是私密的情慾流轉——毫無疑問的,絲特羅菲的動機並非為了拯救這個家族,而是基於對伊波利特的愛情,然而,這種堪稱善良的愛情,相較於藉著自我毀滅連帶將他人捲入的費德拉毀滅式的愛情又是何其脆弱?如果說費德拉的愛造就了這則故事,愛情也只是為了凸顯它的易碎性,不僅是人性的脆弱,當故事發生在皇室家族成員之間,他們的公共身份更強化了這種易碎感,而在皇宮以外的地方,人民就像今日守在電視機前追逐八卦醜聞的觀眾,一轉身這群觀眾就會成為舔舐傷口只是為了一嚐血腥味的暴民。

正是這般易碎的狀態創造了源自希臘神話的《費德拉之愛》的當代性。絲特羅菲的忠誠不僅成為《費德拉之愛》最帶刺的情節之一,當身份的忠誠亦成為笑話,我們會在伊波利特鄙夷一切的浪蕩子目光中看到波特萊爾式的現代性態度,而導致這位現代英雄走向毀滅的,既非費德拉也不是手仞子嗣的特休斯——總是他自己,他對真相的堅持導致了看破世俗性的榮辱死生,但王子嘲弄的家族歷史卻也正是國家的歷史,他目空一切的真實凌駕了社會賴以生存的象徵秩序,另一方面,費德拉的愛情或許昧於現實,卻也直白得不帶任何教訓,教訓總是隱藏在表象後面的東西,皇后同樣蔑視著象徵秩序。

或也因此,當我們置身陳仕瑛執導、楊景翔演劇團演出的《費德拉之愛》那包圍式的四面看台上,觀看這場將一切不堪的私密赤裸搬演出來的戲,很難不對透過這些個別人物所折射出某種社會性感到不適,角色的設定彷彿正是為了讓他們有個可以摔倒的陷阱,它們都造成了某種讓我們投射自身處境的縫隙。於是伊波利特詛咒般的「想建立一個她永遠無法擁有的關係」,或也影射了當前陷入困頓的社會進程:如果我們不再相信角色,也不會相信某個個體得以代表人民,舞台與觀眾席間的無遮蔽體現的就不是透明,而是無所不在的可見性所造就的混沌。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導演以遙控直昇機代替原劇本最後啄食眾人屍體的禿鷹,並透過直昇機上的攝影鏡頭傳送即時影像到舞台的原因。包括直昇機上的攝影機、四面台設計與伊波利特玩弄的自拍,皆盡可能地創造了在常規之外溢出暴力的可見性,舞台上方的觀眾不也正在集體窺視?透過舞台,我們可以看見另一面的觀眾也在打量自己。

*   *   *

《費德拉之愛》帶來了極為強大的觸情力,其故事軸線、分明的角色設定也創造出前述那些令人思索自身處境的論述空間,那不尋常的愛慾情事所擾亂的也是我們的日常。

然而,若就劇本與表演間的詮釋關係來看,《費德拉之愛》之所以皇室成員進行角色規劃,一部分的原因或許出自劇作家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英國背景,而當舞台在台灣,由於本地觀眾不僅缺乏皇室經驗,而當大部分演員皆著日常服飾,使用的也是處處可見的電子商品,角色的真切性就必須更多地透過語言來實現——就這點來說,雖然身為非戲劇類評論人,我必須說,幾位演員的表現都極為出色,但高度仰賴語言或對白的這種形式上的特徵,卻也讓觀看演出有時像是在進行文本閱讀,意外地造成了與舞台上其他非語言對象間的間離效果。

在1月18日演後座談中,觀眾提問與導演的回應也大都集中在「如何詮釋這樣一個難以演出的劇本?」,帶著一種或許不太合適的新奇感,我看到另外一個藝術領域關注問題的方式是如此真切,但是對視覺藝術來說,詮釋只能是帶有自我意識的詮釋,意思是說,不是說不能有劇本,而是說承認劇本的存在通常接著會指向著某種像是諧擬的非再現關係,但這種看似更充分的自我意識帶來的卻是怎樣的間離?這是題外話就是了。

 
攝影|羅淵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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