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驚喜的兩齣「創作社」作品:《#》與《Holy Crab!異鄉記》
郭強生 | 發表時間:2016/05/29 17:25 | 最後修訂時間:2016/05/31 17:54
評論的展演: 創作社《#》、《異鄉記》
《#》,圖版提供|創作社, 攝影|陳藝堂
創作社繼四月推出讓人激賞的《#》,短短一個多月後,在初夏再度又有了讓人驚豔的製作《Holy Crab!異鄉記》。連續看完這兩齣劇,讓我最欣慰的是台灣劇場後繼有人,兩齣劇的編導演對於原創文本展現了更深入、更靈活、也更自信的詮釋能力。
在過去長達幾乎二十年的時間。小劇場裡充斥著解構移植,即興肢體符號……這些自詡前衛的護身符,戲劇結構的講求與演技層次的磨練近乎付諸厥如。破碎的概念,加上如同表演課堂上練習作業般的動作表情,再也無法讓我信服,他們有朝一日可以挑戰真正的經典名劇,更遑論創作出精彩的劇本。因為,任何經典文本都可以直接「本土化」,將其改編得面目全非也可以沾沾自喜。原創劇本更是沒有市場,每個知名劇團都有固定的班底,反覆演著那幾齣票房保證,編劇新人無緣與優秀的導演演員與舞台燈光設計合作,只好永遠是學生級的半地下化社團性製作。
這回,魏于嘉獲得台灣文學金典獎的《#》(原名《現世寓言》),與中國籍旅美的朱宜榮獲「全球泛華青年劇本創作獎」的《異鄉記》(原以英文創作,劇名《Holy Crab!》),分別在導演李銘宸與楊景翔的處理調度下,不僅顯現了劇本的活力,更讓我看見,這才是台灣劇場應該追求的本土化!不再是把希臘悲劇或沙翁名劇粗暴地與電音三太子或台灣歷史混搭,而是能夠製作出語言不再是隔閡,主題具普世性與國際性的原創劇本,這或許才是台灣觀點與美學得以展現的方向,讓台灣劇場的活力真正爆發,不再受困於有限的本土符號。如同《#》的嘲諷荒謬,直指向人類對環境倫理的無知匱乏,《異鄉記》對全球化時代族群遷徙議題笑中帶淚的人性刻劃,讓我看見的是台灣劇場如何彌補西方主流盲點的新願景。
《HolyCrab!異鄉記》,圖版提供|創作社, 攝影|唐健哲
尤其是在看《異鄉記》時我更是感慨。朱宜的這個以英文原創的劇本,在紐約遊走了一圈,並無獲得正式搬上舞台的機會。但是在紐約看了十幾年大小劇場演出,我甚至可想而知,就算搬上了紐約的舞台,最後一定又會成為怎樣的美式中菜雜碎。這齣作品中有許多真正第一代華人在異鄉才懂得的哭笑不得,也許對台灣年輕一代的觀眾而言有些陌生,但是翻譯到位,楊景翔導演完全可與紐約小劇場優秀作品媲美的處理手法,加上演員們出乎意料的準確自然,仍然讓《異鄉記》成為當前台灣劇場一齣少見的佳作。
《#》與《異鄉記》的成功,除了編劇導演的功不可沒,一批優秀的演員更是值得一提。小劇場這些年幾乎已成了導演的劇場,演員沒有好的文本摩練演技,最後多落得在台上如同人體道具般被使用。我對於《#》的演出節目單中不將哪位演員演出哪個角色列出有點不以為然,演出結束後留下不停詢問不同的工作人員,好不容意才得到答覆。這齣難度頗高的戲如果少了這些演員,我懷疑是否會有同樣的成績。
既然節目單不提,我在這裡想特別提一下。
開場半個多小時獨白演出的陳俊澔,他為整齣劇接下來不斷錯置的劇場邏輯定調,神經質的喜感,流暢的口條加上旁若無人的自然,十分難得。(對了!我還要為創作社的這兩齣戲另一項成就喝彩,那就是演員通、通、不、掛、麥、克、風!音量充足,咬字清晰,這不是好演員的基本要求嗎?小劇場裡也掛麥,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陋習?)《#》中還有另外兩位讓我印象深刻的演員,分別是飾演動物園裡一隻鴨子的李慕恩,和一隻小熊的胡書綿。說他們是動物,但是劇本的意圖又很明顯藉由兩隻動物暗喻人性,這兩位不以誇張或討好觀眾的慣用喜劇老梗方式呈現,人與動物融為一體的表情動作新鮮有趣,非常搶眼。
《異鄉記》中的整體演員搭配也非常突出。尤其是飾演徐林,這位非法取得美國公民的中國移民角色的林家麒,先不說他模仿的大陸口音多麼地道,他將這個角色的亦正亦邪,油滑卻又難掩無奈的悵然刻劃得毫不匠氣,頗有大將之風。以略帶台式國語口音演出美國海關人員的郭耀仁,讓觀眾全然不覺膚色語言的落差,卻又能將中西文化差異鬧出的笑話傳達準確,也是撐起整齣戲的靈魂人物。
台新藝術獎沒有個人獎項的提名,我只能藉此機會,向小劇場中這些或許名不見經傳、卻讓我難忘的優秀演員說聲加油,你們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