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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景與生命風景交融的一場青春紀事----《漂亮漂亮》觀後

郭強生 | 發表時間:2016/10/18 16:46 | 最後修訂時間:2016/10/20 02:00

評論的展演: 布拉瑞揚舞團《漂亮漂亮》世界首演

 
圖版提供|雲門劇場、攝影|王政一

     

      布拉瑞揚的最新舞作有不少讓人難忘的片段。尤其對於像我這樣一個在東部教書十餘年的觀眾來說,熟悉的氛圍與景象傳神地在眼前呈現,是一大驚喜。在舞者自娛娛人、嬉戲開懷的背後,那種不與現實妥協的青春,更讓我不時聯想到侯孝賢的《童年往事》與《風櫃來的人》。

      不禁要猜想,在這群年輕舞影中,是否也暗藏了編舞者自己的影子?成年後的藝術家從青少年時期的苦悶與純情中,看到了當年所不曾理解的,關於時代社會,關於生老病死,還有在後來的人生中一直想要掙脫的,與那些企圖追尋的。

      《漂亮漂亮》的時空座標可以是現在,也可以是過往,被抹去時間標記的一場歌舞,註記的是編舞家心中的某些生命原型。

      典型的工地用常見藍白大帆布下,舞者身著夜市廉價運動衫與塑膠雨靴上場,這種勇健台灣男性的勞工形象曾被「維士比」廣告一再傳播,但是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漂亮」的吧?我們何曾想過,那些工地的大叔們是從年輕時期彷彿世襲般,接收了他們父輩的命運(與穿著)?他們一去不復返的青春,曾有多少永遠不會萌芽的夢想?有過多少懷疑與孤獨?他們又是如何走過單調苦悶的勞動人生?

      舞台上,在現實的底層,年輕勞動者揮灑著精力與汗水,同時也無視於菁英社會的禮教(如性別疆界),與品味(如潮流衣飾),盡情作樂。由一名舞者(工人)帶動著,其他人隨之加入邊唱邊跳。如果曾去過原住民卡拉OK店,你就會發現這是從現實生活中取材而來。(例如我看過不只一回,葉璦菱的〈我心已打烊〉一放送,動作劃一的群舞便會啟動。)但是,在現實的反面,這齣舞蹈最驚心動魄的場景是夜晚的海洋,由同樣的藍白帆布變身而成的一片無際汪洋,震撼的視覺效果,既是逼真的東海岸,也是生命的暗喻。

      歌舞杳然,只剩(帆布製造出的)寂寞濤聲。

      在與現代物質文明抗衡的同時,這些來自部落的年輕人如何面對內心深處如拍岸浪潮的聲聲召喚?精神面與物質面,身體與性別,神話傳統與現實人生……《漂亮漂亮》中浮現的這些衝突,卻是以往許多創作者在「包裝」原住民文化時選擇性忽略的。

      還在為《賽德克巴萊》中的部落戰士喝彩,或是隨著阿妹/阿密特的身份轉換而搖擺嗎?《漂亮漂亮》擺脫了這種政治正確的刻板,呈現的不再是集體化的部落意識,轉向了紀錄小歷史中的生命成長。沒有那些由符號、身體、系統一堆理論才能支撐起的裝模作樣,整齣舞作除延續了《阿棲睞》中「舞蹈就是存在的方式」那份樸真外,亦開啟了許多可能。

      正如同半自傳式的《童年往事》、《風櫃來的人》揭開了一系列侯式的電影新美學,布拉瑞揚回到台東後重新組團,在今年上半年推出了令許多人激賞的《阿棲睞》,這齣《漂亮漂亮》緊接在後,宛如這個新系列的第二樂章。前者的意象是山,這次的主題是海,地景與生命風景彼此映照,前後作亦呼應相連。這樣的成績一方面令人欣喜,一方面也讓人對布拉瑞揚的未來作品有了更高的期待。

     從《阿棲睞》中如開天闢地般的渾然天成,到《漂亮漂亮》裡守住那片海洋的深情無悔,布拉瑞揚將會一步步帶領我們進入他身為原住民舞蹈家,對存在vs現實vs理想的勇敢探索嗎?那會是一部用舞蹈紀錄的生命史嗎?

      「阿棲睞」(斜坡上的石頭)一詞,或許不光是一齣舞名而已,更期待它是藝術家的自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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