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耀:療癒不是暫時性鴉片,療癒是要拼命的
Author: (080靈)通話藝術家, 2016年01月04日 15時37分
文字|陶維均
圖版提供|高俊耀
Q1__如何定義「身心靈」?
A1:做創作最怕被問定義。我喜歡感覺和想像,不想把「身心靈」講的太清楚太具體,具體到好像只剩定義。「身心靈」應該是很實在、很身體的,但不只是瑜珈或一些放鬆的訓練課程。現代人尋求療癒的管道,為了回去面對苦惱的生活;療癒簡化成放鬆,放鬆之後繼續壓抑,學習放鬆的技巧變相為被奴役。或許,人一直都得面對這些矛盾狀況吧。
Q2_藝術和身心靈的關係?
A2:不只創作,生活所有都關於「身心靈」,存在或藝術創作亦如是。創作反映創作者本身此時此地此刻狀態,避不開的。
Q3__你認為藝術創作有療癒的功能嗎?
A3:劇場非道場。某些時刻劇場有療癒功效,但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療癒不該只是暫時性鴉片,療癒必須拼命。如果觀眾因戲得癒當然很好,但我個人不傾向以此為創作導向。
Q4__對想走入藝術創作追求身心靈體驗的人有何建議?
A4:在劇場裡取暖,有好有壞。曾有觀眾看完我的戲問「為什麼那麼絕望?」我覺得,你不要在劇場找希望,去生活裡找。劇場不是你的止痛藥,時不時想吸一下爽一下就來,但未來呢?怎麼繼續往前走?
問起如何定義身心靈同時也問起哪些事造就了你。怎麼定義身心靈,怎麼定義自己?高俊耀不想匆促定義、不想倉皇就位,寧願慢慢感受那些混沌不明還沒被伸手去指認的、春夏秋冬尚未落實成四季更迭的無以名狀風景。
他在馬來西亞長大。熱帶國家沒有春夏秋冬,來台灣才學著出門帶件薄外套,漸漸也習慣了覺得冬天冷了覺得今年真是暖冬。氣候改變身體,身體改變心看世界的方式,看世界的方式決定靈之歸屬。所以,談身心靈前得先談成長背景,他說。
小時候,他是不太擅長與人來往的孩子,就說孤僻吧,把大量時間投入閱讀,能到手的書都看。他先是當圖書館員,讀多了開始創作小說、劇本。「影響我最多的應該是香港文化,我小時候的馬來西亞受香港影響很深,電視有香港歌手唱歌、香港電視劇、香港電影。但文學閱讀比較偏向歐美,還有日本,也許在某個層面,日本文化裡並置兩個極端的美學,有影響了我的創作。」
談起閱讀他顯得節制,每說出一個名字便引燃另一串人名,不願隨便舞弄。杜斯妥也夫斯基、卡夫卡、卡爾維諾、波赫斯、米蘭.昆德拉、保羅.奧斯特、卜洛克、馬奎斯、魯迅、松本清張、宮部美幸、村上春樹、王小波、吳明益、黃碧雲還有許多許多。
「我最近重看水滸傳還是好喜歡;黃碧雲的小說我也還沒全改編完」,這些人這些字或深或淺影響他如何創作如何生活,也因此創作時他特別需要文本,「我不算是集體創作或概念先行的導演,仰賴文字讓我先站好腳步、看文本能帶我們去哪裡」。
影響他深遠的還有陳偉誠和周逸昌兩位老師。十年前,他來台北唸研究所剛好遇到陳偉誠老師開課,跟隨老師一路練身體、逐漸體會老師對果陀夫斯基不斷調整、修正的理解從何而來又意指何去,「我覺得陳老師訓練脈絡特別注重兩點:一、身體操練,並非操到半死而是專注過程、覺察身體的操練;二、當大家討論、批評你哪裡不足,並非否定你這個人」。
陳老師讓他重新思考「信心」這回事,信心怎麼來?誰給的?為什麼我們習慣把批評跟否定畫上等號?「每次被批評就吵架就談不下去,何必?慢慢的我了解信心是什麼了,批評不等於否定。如果表藝評論台八百字評論就把你打倒,怎麼面對世界?我開始學習接受批評,接受觀眾跟我說戲哪裡不好哪裡缺失,很直接也沒關係。人家是批評你的作品,幹嘛覺得整個自己都被否定」,他說,「江之翠劇團的周逸昌老師也給了我類似的功課。他眼光非常犀利、嘴巴非常毒舌但人也有料,兩個老師雖然脈絡不同、給的東西不同,但都強調覺察,都不期待你當個乖學生而是希望你能懂得怎麼當自己,信心不假外求」。
「忘了在哪看到的臉書照片,一女孩抱著一帥背影男孩,臉友好奇留言探問男孩是誰?女孩坦白不過是虛擬合成APP,男孩不是真的」。高俊耀認為無論科技演進多狂野多巨幅多迅速多不知節制,人類要的仍然是那些原始的基本需求:擁抱、愛、性、溫暖和療癒。我們不過在器材上做了更新,情慾始終不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始終是他創作聚焦的議題,「我這陣子時常在想,現在這階段的我,身為一個導演我要往哪裡去?要繼續做什麼嘗試?我能透過劇團幫助別人什麼?我能幫別人什麼?」
當初自認是個孤僻孩子選擇文字作為屏障,本來打算學電影卻成了劇場導演。現在,除了經營內在,他也想與外在世界有更多聯繫或關係。當然最後得面對家的歸屬問題,現在開始答題是恰好時機,「以前覺得台灣是很重要的劇場創作基地,從這裡可以和香港、澳門、中國甚至整個亞洲連結,現在看台灣和馬來西亞,像是有兩個家,很矛盾,感覺哪裡都可以去,但其實不是的,人沒有那麼瀟灑,有時候會覺得都在異鄉的感覺,那有趣的是,原鄉在哪?或許從裡頭逼問的,就是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是什麼,自己把自己放置在什麼位置,需要花多少力氣重新調整和思索,就是現在的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