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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工俊陽:汪洋中,返還無止的故事

Author: 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 2019年12月10日 17時11分

俊陽01妙工俊陽於自家門口      攝影|沈菲比


文字│沈菲比

 

Q:如何定義「身心靈」?

A:是一種循環。心靈移動,身體反應,攪動內心。那些曾經做過的、經歷的每場事件,就像無數次的輪迴。回看當時,僅是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的過場。

Q:藝術跟身心靈的關係?

A:自從學習星座以來,我漸漸轉用減法法則看待自己。過去在創作過程中可能會因為念頭叢生,以致無法在作品中得到救贖,而這原本應該在過程中獲得的,全因心恍惚,就錯過了。我無法同時輸入又輸出,所以每遇創作難產就以閉關方式收心,完成後才讓東西又進來。 

Q:你認為藝術創作有療癒的功能嗎?

A:有。近來因香港議題,我心裡非常不暢。但我已不似年輕時水裡來火裡去,會直接切換成海嘯式的情緒反應,而是讓雙手不停彎折鐵絲,這個動作作除了出力,還會產生尖銳聲響。對我來說這不再單純是情緒的發洩,過程中有股能量進來,同時也穩穩地出去,其中有思辨,有救贖,我知道我也用自己的方式出了一份力。

Q:對想走藝術創作追求身心靈體驗的人有何建議?

A:用身體去帶動。直接用腦袋作為觸發點去理解,容易眼高手低;但若以從手工/手感開始,就能找到藏匿在肢體間的智慧。從身體的線索找到自己可以的/能夠做到的範圍,創造自己的美感。絕不要照著別人的經驗走,因為他的手感未必是你的。

 


 

汪洋上有一個航海手。他同時間的老人在小船上閑談欣賞了許許多多故事。這些故事之外又有千千萬萬,或然,未然,未必然的可能。他們就閑閑地比較、討論。

不但這一個故事裏的花廳有點像另一個故事裏的花廳,而且那個故事裏的花廳又有些像另外一個故事裏的書房。


人間就是這些故事的土壤

從前從前,在眾多星系組成的宇宙中有個太陽系,太陽系由內及外的第三顆行星──地球,裡邊的太平洋西北側,有座名叫美麗的島嶼。1967年,在美麗島迎日面的一個電影看板畫師家中,誕生了一個孩子,在每日迎來島嶼第一道曙光的同時,樹豆、火金姑、小溪也陪著孩子一同成長。十七年後,孩子來到島嶼西面,日出之際吸著大量甲苯,拚命做著看板學徒,日落時分回到他用創作圈起,平行於現實的另一個封閉宇宙。孩子隨手抽取各式材質,用筆用刀,或畫或刻,把現實製成標本,收進創作裡。之後,孩子遇見了音樂,再後來,布袋戲偶也來搭了手,和孩子一同建立起內外世界的多維視度。1995年,孩子想用一張圖說一個關於逝去的故事,《我愛大明星》畫中追悼的是當時正在熱帶象國的大明星,5月7日展覽開幕,5月8日一畫成讖,一時淚滿人間。過了幾年,孩子身體近趨熟成,但內心依然是個孩子,還自體增生了一顆紫金紅葫蘆,使他或被世間召喚,或召喚出故事;或被現實收服,或讓世界折服。這些年孩子繼續遇了些事,因事做了選擇,時間收納並凝視著,讓選擇逐漸化為故事,晝夜不息,周而復始,而人間就是這些故事的土壤。

他年輕時所崇信的宗教、哲理都變成這時心智的一個細節,從前關心的世事興衰,及欣賞的驚魂動魄的情景都融化在永恆中成為一剎那間的事。他舒適地在汪洋上漂流,那年歲的痕跡就慢慢地自他的身體上、面貌上消失,看不見了。


每一個港口都有它的道理

在世間,許多條件在生命顯相的那一刻起便已先決。在身體範疇內,我們無法選擇性別、基因;身體之外我們無從選擇降生時代、家境與父母,在情況交互作用下,產生各式與生俱來的先天條件。妙工俊陽出生時即先備家族既有的繪畫基因,但後天的創作養成卻並非來自美術教育。為謀生計,俊陽無從選擇地被直接放生業界,但卻也有所選擇地把自己浸入電影看板工廠的油漆桶裡,因著天生異稟,一年多便速速出師,連學校老師都來到他的旗下打工習畫。這般出身使俊陽的身段、身體與念想格外柔軟,擅長以不同姿勢(趴、蹲、仰、反),以及隨遇而安的心境,應對裡外各類不優景況,並且還如魔術般,出奇制勝地以高標狀態達陣。最初,俊陽以繪畫作為創作出口,爾後接觸布袋戲,開始刻布袋戲偶、畫水墨布袋戲,依著素描基礎,觸類而長,導入立體觀,從平面跨足立體,繼續轉戰各類材質,自此旁通各情。但凡看過俊陽如特技般,精通各類媒材(紙、木、石、鐵)與形式(繪畫、雕塑、篆刻、書法、音樂、戲劇)創作的人應該可以深刻體會,那真切扎實見血到位的功力,絕對來自台下(數)十年功。

俊陽02

《鐵絲彎彎龍》(2019)    攝影|沈菲比

在創作中,某些媒材可能因為使用者眾、穩定性佳,或掌握度高,被視為主流媒材。但天生九怪的俊陽,卻專挑各類脫韁難馭的非要角材質下手,各個媒材均有其特性,使用它們須得調整自己以致適其性,險棋用奇招,摸透越困難的材質,帶來越高的破關喜悅。那些不全然臣服於人力控制,略具自主性的材質,對俊陽來說就是一種類生命,他不以征服對方為意,反倒脫掉人類慣常帶有的主宰性傲慢,尊重它,了解它,與它建立合作關係。以俊陽近來為紓解香港議題所引發的身心不快,而長時使用的鐵絲為例,這並非美術科班會教導使用的材質,而他也從未習得任何金工技法,只是看到鐵絲,就想起從前在做電影看板學徒時,一開始都得學用鐵絲懸掛固定畫板,之後師傅會評估你的能力,水準夠的可以拿筆,不足的就只能繼續做綁鐵絲之類的準備工作。因為有這段留在身體裡的記憶,所以當他再次遇到鐵絲時,就覺得「我可以做」,然後就順順地把鐵絲做得很好,信手捻來皆成章。

山水尚有相逢日,作為一名活物的人就更有可能和其他人、事、物再聚首,世間任一戔戔微物的微細動作,都可能牽動其他共存於世的生命脈動,每場經歷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每一個港口都有它的道理。

歷史、時間、古往、今來都與他同在。慈祥的老者教他抬起一條腿來,兩人同時一舉足,就從時間的領域邁步走了出來。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新自由的無限美妙,及這境界的無限莊嚴。

這時,在他心智裏微微地又生出許多渺茫的意境。這裏面有許多景象同故事。他祇無言地與這位慈祥的長者,昔日的暴君,今日的良友,沉默地一同欣賞這些景象、經驗同故事


我們都在同個故事裏 

近年,俊陽逐漸理出一條身體因應時節,自然產出不同創作行為的某種年度規律:春天畫水墨;梅雨畫住家(也是工作室,俊陽隨處可畫,隨地就畫),夏季多出遊,隨身攜帶木雕工具沿途創作,作品完成時通常等同旅程終了;夏秋間的雨季,開始做些動作較大的木雕;秋藏之際,身體以持重狀態念念有詞地寫寫書法;冬令天冷,就做些讓身體暖起來的創作,待劇烈地動完,春天的腳步也就近了,再次起筆畫水墨前,必須先寫春聯分送友人。順著天氣變化與對應的身體狀態,找到合適當下的體 / 手感,做順手的事。俊陽說:「不用征服宇宙,我們要和宇宙真誠共舞共遊也。」

 

《台灣妖怪系列》(2019)   攝影|周史賓    照片提供|妖氣都市:鬼怪文學與當代藝術特展

在台中東區平房創作/勞動的他說:「我就是個獨居老人。」除非有約,否則不會有散客突然造訪。身體上的離群獨居,讓他可以高度關注在自己的內心感受,自訂目標與步調,依身體狀態調整作息,循感動以各種姿勢在自宅隨處創作。有趣的是,俊陽雖然在身體處於絕對獨立,但心念似乎卻與他人產生共時連結,在他以電影看板畫出許多朋友的作品《兄弟姊妹大明星》中,他問道:「究竟是我自己一個人在創作?還是所有人都在陪著我創作?」。因為,經常發生在俊陽身上的狀況是,他正以某種媒材創作,在尚未發表與分享的情況下,偶然與友相會,朋友自己就提起了那個媒材。又好比2010年,和李俊賢聊畫看板和壁畫的繪圖經驗,分享關鍵字。這份念想促成俊陽加入了蔣耀賢的橋頭白屋,組成「新台灣壁畫隊」,又繼續加入彼此神會。大夥兒一起畫畫、埋鍋造飯、分享故事,也同釀未來的故事。這些來自四方的畫友透過繪畫,沉浸式地進入、融入、感應,拉起默契的連結。原來,物理上的脫離,僅只是表面的斷開,由可見粒子組成的物質世界背後,存有另一種存於其他空間能量形式的波,所以你絕對不孤單,因為那真正流淌在心智間的會心一念可以穿越時空,想見就見。未視、未聽也未嘗,但一切發生地如此自然且必然。

在這極頂光明裏,上無天空,下無海水。心智沒有眼,所以不是「看見」,是「想見」。心智沒有前後,所以前後可以同時想見。亘古有多久,未來有多遠,心智都可以同時想見。

汪洋靜止的時候,不起也不落,祇是無限的大,也就象徵著現實的整體。汪洋運動起來的時候,不來也不去,無限力量,聚集不散,就是永恆的化身。

2013年新台灣壁畫隊前往日本地震災區石卷進行藝術陪伴計畫「春天的約定」,妙工俊陽對聯畫作《千里眼順風耳》懸掛在裝置入口左右兩側。     照片提供|妙工俊陽

 


 

備註:本文斜體字段落引用、改寫自鹿橋著作《人子》。訪談過程中,俊陽分享其目前的人生心境與創作狀態,筆者認為與該書故事有幾分的相似與呼應,俊陽亦欣然同意,故摘錄此書局部文字作為通話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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