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與月亮的美麗邂逅
陳惠湄 | 發表時間:2015/06/30 22:50 | 最後修訂時間:2015/08/06 12:12
評論的展演: 采風樂坊&科隆中世紀人聲古樂團《太陽與月亮的美麗邂逅》
評論的展演:「采風樂坊與科隆中世紀人聲古樂團-太陽與月亮的美麗邂逅」
演出時間:2015/05/16(六)19:30
演出地點:臺北市國家音樂廳
圖版提供:采風樂坊
在人文社會學科中,以性別與音樂的關係為主題的討論和研究早已是老生常談,這個議題大約於1990年代進入音樂學研究範疇後,近年來更引起關注;除了出現女性音樂家的生平創作分析之外,許多相關著作以及學術期刊專文也開始闡述女性音樂家與社會文化相關的問題,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女性音樂家更是獲得前所未有的重視。在許多提及西洋嚴肅音樂女性作曲家的詞條以及研究論文或專書中,中世紀的女性音樂家希爾德嘉.馮.賓根(Hildegard von Bingen, 1098-1179)可說是一定會被提及的人物。在臺灣,這位音樂家除了出現在大專院校音樂科系經常使用的英文版西洋音樂史教科用書中[1]之外,國內也有對於她的相關研究論文[2],而研究所也已經出現了以這位女性作曲家為研究主題的優秀碩士論文[3]。這位女性作曲家的音樂,除了宗教劇作品Ordo Virtutum的音源較易入手之外,到目前為止,較少有機會在音樂會現場中聽到。在這次「太陽與月亮的美麗邂逅」音樂會中,可以聽到科隆中世紀人聲古樂團「Ars Choralis Coeln」(簡稱「ACC」)現場演出 Hildegard von Bingen的音樂,可說是機會難得。
一開場,以歐洲中世紀服裝造型出現的幾位女性歌者在舞台中央牽手圍成圓圈,緩緩唱出悠揚虔敬的聖歌,加上燈光的營造,國家音樂廳的舞台一時幻化成中古世紀靜謐的神聖殿堂。上半場的第一到第九首是 Hildegard von Bingen所作的包含對唱曲(Antiohona)、答唱曲(Responsorium)的宗教禮儀拉丁文聖歌,其中第三首與第五首是由「ACC」的木笛手將歌曲改編給器樂演奏的版本。在天主教的修道院生活中,一天分成許多不同的靈修時刻,而每一個靈修時刻都有專屬的禱告與頌唱儀式。今晚演出的是以 Hildegard 為晚禱儀式(Vesper)所寫的靈修詩歌為主,顧名思義,就是在傍晚落日時分所唱的詩歌。而第十首是著名的葛利果聖歌(Cantus Gregorianus)中,頌讚聖母瑪利亞的頌歌(Magnificat)。第十一首則為從科隆大教堂教區大教堂的13世紀古抄本中節選出的詩歌。幾件還原再現的古吉他(Guittern)、費德琴(Fideln)、鐘鈴(Glocken)、木笛、豎琴等歐洲古樂器,以簡單的音高與純淨的音質為人聲伴奏。就曲目的安排與節目長度來說,至第十一首就已成為一個完整的上半場。不過,接下來的是采風樂坊以笛子、二胡、古箏、揚琴、中阮等傳統樂器演出的《步步嬌》、《行街》、《上四套》等分別出自於北曲、南曲曲牌,江南絲竹,以及北管絲竹的傳統器樂。這些器樂合奏曲無論是在和聲、節奏、旋律方面,抑或是音色、織體(texture)、音樂的結構上,都與之前的聖歌有根本的不同。以笛子領導的這幾首傳統器樂曲,展現了熱鬧、歡愉、豐富多變的音色與音樂流動,與歐洲中世紀以人聲為主的宗教聖樂,可說是有著極端的對比。這樣的安排,呈現出非常有趣的衝突,頗有較勁的意味。
下半場是兩位作曲家-臺灣青年作曲家董昭民(1969年出生於臺北),以及現居住於科隆的年輕女作曲家Oxana Omelchuk(出生於白俄羅斯)-特別為這場音樂會所寫的委託創作的世界首演。董昭民在節目單的解說中提到,這次的作品《陽月~Sunny Moon》是以Hildegard von Bingen的神秘宗教劇《美德大典》(Ordo Virtutum)中的〈貞節〉(Castitas),以及台東調「三聲無奈」,還有嘉義民謠「六月田水」等做為和聲與旋律發展的素材來寫作的。對於期望聽到熟悉的臺灣民謠音調的觀眾而言,可能會感到迷惑,因為事實上並無法聽出原本熟識的旋律;董昭民似乎是將這些元素「拆解」後,作為其原創樂曲的聲音組織要素。對筆者而言,這反而突顯出作曲家的原創性。因為這並不是單純的改編(arrangement)或者引用(quotation),而是以中世紀西洋聖樂作曲家與臺灣民謠旋律或和聲作為素材來源,重新創作的原創作品(original composition)。若是作曲家仔細講解分析,或許可以得知大略的組織運用手法,但這也許只對作曲家以及作曲學生,或者研究者有意義,對聽眾來說,只要當作是欣賞一首全新的創作即可。在董昭民的樂曲中,無論是人聲或傳統樂器,抑或是西洋中世紀古樂器,所發出的都不是原本預期的熟悉聲音,而是產生特殊聲響的媒介。樂曲後半段,歌者輕巧走位就定位後,邊「唱」或念白,或發出氣聲,邊在樂器上奏出幾個聲音,都沒有傳統的「歌謠」感,但整曲予人的是輕靈、神秘、簡潔的聲響印象。
作曲家Oxana Omelchuk在節目單中指出,寫給女聲與樂器的 Ari Aralo一曲,主要以最古老型式的喬治亞民歌之一-犁田歌Orovela)作為創作基礎(Orovela是異教信仰中,農神的名字)。樂曲的一開始是音程小、節奏簡單,具民謠風格的曲調,呈現出幽遠、哀訴的氣氛;西洋女聲獨唱與二胡一起,意外地搭調。第二段則與前一段清楚劃分,很明顯地加重了器樂的份量,讓琵琶與笛子突顯出來;中段,人聲反覆唱出”ari aralo”(在象徵意義上指的是泥土/土地/大地之神/生產力)這歌詞,作曲家表示,以前的喬治亞農人會在趕牛犁田時唱這首歌。即便在這一段中,筆者認為其他樂器的運用過多,導致蓋過了琵琶獨奏的音量,但無損於作曲家欲將喬治亞民歌、歐洲中世紀及文藝復興樂器,以及傳統中國樂器這三個不同的「世界」連結起來的意圖。
接在兩首委託創作之後的,是由兩團人馬兢演的樂曲《馬嵬坡》,由兩個樂團與獨唱者合作演出。第一、三、五、六段由采風樂坊團長黃正銘以林顯源依據〈長恨歌〉所作之歌仔新調《梧桐雨夢》作為歌詞整編樂曲,由臺灣國寶級歌仔戲苦旦廖瓊枝演唱;而第二段為十六世紀葡萄牙的《巴黎世俗歌曲集》,第四段則為西班牙歌曲,由科隆中世紀人聲古樂團的歌手Maria Jonas演唱。高大壯碩的歌手Maria Jonas,以及嬌小纖細的廖瓊枝,在體格與身體姿態上各有千秋,互相穿插演唱,有互別苗頭的味道。廖瓊枝的演唱配合舉手投足的身體姿態,以及眉眼表情的流轉,表現出歌仔戲如泣如訴的苦旦唱功;而Maria Jonas相較於上半場的宗教聖歌演唱,在下半場與廖瓊枝的交叉演唱中,無論是在聲音的感情變化上,或者是肢體的動作上,都做出相對較大的起伏,東西交會的兩人彷彿競唱一樣。兩者同台表演,可看出極大的在音色、唱腔等表演藝術上的差異,也令人思考背後各自的文化與美學意涵。
活躍於國內外樂壇的采風樂坊,除了臺灣傳統絲竹音樂的演出之外,結合不同領域的展演,如兒童音樂劇,或東方器樂劇場(Eastern Instrumental Theater),都已做出一定口碑,與現代音樂的結合更是樂團發展的重要一環;與國際知名的現代樂團合作,以及委託國內外作曲家的新創作,每每都是采風樂坊令人矚目的製作。這次邀請了科隆中世紀人聲古樂團,除了帶給臺灣聽眾難得一見的中世紀女性作曲家Hildegard von Bingen的音樂之外,更讓臺灣歌仔戲與歐洲中古世紀聖樂,還有傳統絲竹樂器與歐洲古樂器同台,更委託現代作曲家為這些特別的編制創作,可說是一場十分精采的音樂會。期待采風樂坊在未來也會推出各種不同的製作,繼續新的嘗試。
[1] Burkholder, J. Peter, Grout, Donald Jay, Palisca Claude V. A history of western music (eighth edition). New York : Norton. 2009. P. 65-66.
[2] 例如,王美珠,〈女性作曲家 - 賓根聖女希兒德佳特 (Heilige Hildegard von Bingen),美育月刊,國立台灣藝術教育館編印,第51期,9月,1994,頁49-50。
王美珠,〈西洋女性作曲家系列之一:賓根聖女希兒德佳特 (Heilige Hildegard von Bingen)〉,婦女新知雜誌第77期(10月),1988,頁12-13。
劉鳳娟〈【思與學】 中世紀的音樂奇女子—賀德嘉•馮•賓根(Hildegard von Bingen, 1098-1179)〉。
[3] 陳思儒,《希德嘉音樂作品研究之初探》。輔仁大學音樂系研究所碩士論文,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