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藝穗節《空氣男友》
陳惠湄 | 發表時間:2016/08/31 23:55 | 最後修訂時間:2016/09/01 17:00
評論的展演:臺北藝穗節《空氣男友》
觀賞的演出時間:2016/08/28(日)14:30
地點: 台北月見ル君想フ 浪漫的工作室
演出團隊、圖版提供:明日和合製作所(演出者|演員:曾士益/導演:洪千涵/劇本:馮琪鈞/舞台設計:謝均安/燈光設計:徐子涵/音樂設計:廖海廷/製作人、票務:張剛華/平面設計:洪振峰)
單獨躋身在清一色的年輕面孔中間,排隊在一樓咖啡餐廳門外等待進入「台北月見ル君想フ 浪漫的工作室」位於潮州街的地下室,不免感到有些尷尬與格格不入。通過貼滿了各式各樣獨立樂團、歌手、小劇場、講座海報的窄小樓梯間,來到了一個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公寓地下室的演出空間。中間舞台區是一個一應俱全的小套房:一張床,一面掛了一整排綠色古老電話機的牆,一張小茶几,一個吊了幾件衣服的吊衣架,還有一個馬桶;舞台兩邊是擺放了座墊、板凳、高腳椅等不同材質、造出高低落差的觀眾席,幾乎全都坐滿了,不過估計應該不超過七十人。觀眾在雙面台的空間中面對面坐著,既看著演員,也看著對面的觀眾。在引導觀眾入場找座位時,男主角已經自顧自地在90年代的中文情歌中專心地擦拭着牆上的電話機,作為暖場的準備。待宣佈完注意事項後,燈光全暗,再亮起時已經進入另一個親密小空間的劇場世界。演員(曾士益)在音樂聲中默默地組裝、粘貼紙箱,而箱子裡並沒有任何內容物,有的就只是「空氣」。接著,他接聽來自男性與女性顧客的電話,他要顧客以兩句話形容自己所需要的男朋友,無論顧客是男是女,無論對方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演員所飾演的張先生都說剛好有適合的「男友」,然後應允以快遞寄出那些觀眾看得很清楚的、事實上是空箱子的貨品。為什麼都是男友呢?從一開始的這個快遞宅配橋段,這虛擬的「空氣男友」似乎就已經註定了被物化的命運。為什麼看不見的空氣、虛擬的男友可以被販賣?難道不是因為許多人的內心渴求著愛嗎?男主角面對著看不見的訂貨客戶,交雜著中文、閩南語,在跟客戶對話以及房間中的自言自語之間自在快速地變換不同表情、語氣,引來不少笑聲。燈暗燈亮做出換場的效果。張先生下班後回到他的小套房;坐在馬桶上要Frankie遞衛生紙給他,跳到床上跟Frankie耍賴和撒嬌,要Frankie趕快起床整理要出差去香港的行李,然後他自己打點行李;他要Frankie幫他吹乾頭髮,然後自己打開吊在衣架上的吹風機,一邊吹一邊說Frankie好會吹頭髮,這樣好舒服;他和Frankie討價還價要吃什麼樣的晚餐,撒嬌要Frankie出門去買,然後坐下來打電話叫外賣;他和Frankie參加電視猜謎大賽得到飛羅馬的機票,和Frankie在羅馬甜蜜幸福地遊玩,然後感動地接受Frankie下跪求婚,最後還演出婚禮拋新娘捧花(綠色花椰菜)。演員曾士益的表演太真實太精彩,令人分不清到底這一切都是戲中男主角自己幻想出來的荒謬自嗨,還是他飾演的就是身邊真的有個情人的男主角。
攝影|洪振峰
門鈴響,是一位快遞送貨小哥,他送來了超大的、幾乎佔滿房間的充氣獨角獸,這個道具的出現又引發了無數笑聲。男主角在獨角獸上划槳時,邊和Frankie打鬧對話,但沒想到送貨小哥又因大雨而再次按門鈴,借入張先生家躲雨以及為手機充電。這個意外的闖入戳破了張先生的謊言,揭示了他獨居的事實。原來,Frankie只是張先生自己幻想出來的空氣情人;原來,真正陪伴在他身邊的是那些可愛的絨毛玩偶;原來,真正擁他入眠的是那隻鯊魚絨毛娃娃。這樣的情景令人尷尬而心酸,不由得令筆者想到一部日本電影-FLOWERS(フラワーズ)(2010年公開放映);影片中新婚不久的薰(竹內結子飾),先生突然因車禍而喪生,薰無法走出失去摯愛先生的傷痛,因而獨自踏上新婚之旅。旅途中薰的表情、動作、對話,在電影中都以和先生兩個人的影像呈現,一直到後來,影片再現同樣的場景與段落,薰仍然是相同的表情、動作與對話,不過,這次抽離了先生的影像,觀眾才明瞭,原來她是和幻想中的先生一起去旅行。在電影中可以用這樣的手法呈現,但是在獨角戲中,演員可以如此演出,不得不令人佩服。送貨小哥的闖入,讓兩人有獨處的機會;張先生為他送水送毛巾的貼心行為,以及送貨小哥提議幫忙張先生為獨角獸放氣,兩人一起坐在空氣獨角獸上消氣時無意間的身體碰觸,讓觀眾跟著感受到張先生心中的小鹿亂撞;曖昧的情緒緊繃,瀰漫充滿了整個空間,戲劇張力的營造可說十分到位。
據導演洪千涵表示,《空氣男友》始於一個日常生活中的玩笑:「身旁有很多單身的朋友們,無法找到心目中的完美對象,我們開始了『空氣男友』遊戲,假裝身旁有人,對著空氣說話,介紹別人他是我的男友,並且幻想真有其人存在。」[1]但是,這個發想應該和日本流行已久的出租情人現象脫不了關係。事實上,日本不但流行出租情人(特別是男朋友),也出租家人,而這些社會現象在日本的許多小說戲劇中都可發現;小說可舉出酒井あゆみ的《出租男友》(《レンタル彼氏》。東京:幻冬舎 。2005/12),而戲劇也有不少,可舉出日前甫於臺灣緯來電視台放映的日劇《危險妻》(《僕のヤバイ妻》);劇中男女主角的鄰居是一對看似非常恩愛的夫妻,先生年齡比太太(劇中年齡五十歲)年輕了二十幾歲。發生事件後,警方調查,才知道原來先生是「出租」的。這個出租情人的現象也不僅止於日本,只要上網搜尋,馬上會出現許多網站,在露天拍賣(2014年11月27日露天拍賣網站)中還發現「臨時男朋友出租-男友、情人出租(女生限定)的廣告。最令人失笑的是竟然還出現「直購價:800元。物品狀態:在描述中說明。支付方式包含PChomePay支付連、面交取貨付款」的說明。在中國,這個現象似乎也很流行,相關廣告多不勝數;而臺灣早在2009-06-28就有自由時報的報導-〈出租男友? 1天只收500〉(記者林俊宏/台北報導)。著名的旅日作家劉黎兒也在專欄文章〈出租情人有多好〉(2013年12月12日蘋果日報劉黎兒《男女不思議》專欄)中說明「出租情人的業者,許多是萬事包辦、代行的「便利屋」,現在男女都是便利商店世代,對於輕便租借情人毫無抗拒;扮演情人的稱為cast,亦即演員,事前交換簡訊而探索喜好,設計約會內容,如提案去水族館、逛老街等,體貼溫柔,聆聽對方說話,主動拉對方等,讓人錯以為cast是真情人,瞬間擁有充沛的愛情;有人或許是有想去的地方,便租人同行,或有些話希望有人當面聽,租個情人填補心靈縫隙」。雖然看來有人覺得驚悚,有人覺得有趣,但是發展成為社會現象,也不得不令人思考現代人心靈的孤寂。
攝影|洪振峰
雖說這個作品所探討的主題觸及現代社會現象,應該是很嚴肅的,但觀眾卻在最後一段之前,也就是整個劇大部份的時間,都經常爆發出笑聲。男主角一個人演出情侶之間撒嬌胡鬧的情景,日常瑣事無意義的對話、打鬧,產生了各式各樣荒謬可笑的喜劇效果,使人忍俊不住。筆者認為,無論是小說、劇本的寫作,或者是劇場還是電視電影等各領域的劇情作品,要製作出引人落淚的作品很不簡單,但是要能夠不低俗地讓人發自內心地笑,恐怕更為困難,而這個作品卻能相當精準地引發笑點,十分不簡單。最後一段,送貨小哥的手機充電完成,離去了。落寞的張先生一個人噙着眼淚,對他的Frankie提出分手的要求。結束的畫面是他戴著太空人的頭盔,在黑暗中發亮,眼神似乎望向遠處的宇宙深處 ,憂鬱而深沈。說個題外話,結尾的這個造型頗有David Bowie在他1969年的影片Space Oddity中的味道。
雖說每個場次有一位不同的特別來賓加入(飾演宅配快遞收貨、送貨小哥),但嚴格說起來,這是只有一位演員貫穿全場的獨角戲。演員曾士益在不同立場的語氣、表情之間,還有情緒以及戲劇節奏之間自然地轉換,還要熱歌勁舞,加上整劇的連接流暢,節奏緊密,使得整場表演幾乎沒有冷場。整體來說,這個展演從創作發想到執行製作,每個環節可以說都頗為精準,是個完成度很高的一個小而美的劇場作品,不禁令人期待這個團隊日後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