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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台南人劇團《Solo Date》

陳惠湄 | 發表時間:2016/09/30 23:03 | 最後修訂時間:2016/10/04 18:20

評論的展演: 台南人劇團《Solo Date》

編、導、演:蔡柏璋
演出製作團隊:台南人劇團
觀賞的演出時間:2016/09/24(六)17 : 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
提及的相關展演或作品:2015年版黃翊工作室《黃翊與庫卡》、日本動漫《攻殻機動隊 STAND ALONE COMPLEX》系列


圖版提供|台南人劇團

帶著憂鬱的鋼琴獨奏聲在黑暗中響起,隨著燈光漸亮,舞臺中浮起一個懸空的透明空間,字幕出現Prologue(序章),一個黑衣男子(蔡柏璋)和一位道士(也是蔡柏璋)對話,開場的「觀落陰」[1]這一幕令人迷惑,因為虛擬的道士影像如此真實,就像真的是兩個人在房間中對話,不免令人訝異地自問:「不是說是《Solo Date》嗎?不是獨角戲嗎?難道還有別人?」道士問了好幾次男主角「有沒有看到?」,男主角的回答從一開始的「沒有」,過渡到後來的「不太確定」。「閉上你的眼睛,才能看見」,道士丟下這句饒富哲思的話語之後,就飄然消失了,原來他只是投影出來的,也是蔡柏璋自己扮演的,是個預先錄製的影像。除此之外,男主角的愛人、管家、實驗室的博士等等,也全都是蔡柏璋一人扮演。

這不到六十分鐘的劇作分成幾個小段落,每個段落都有個小標題,點出劇情發展,每個段落都不長,在觀眾還來不及感到冗長的時間點,就連接到下一個場景。除了最後刻意讓人感到驚悚之外,各段落的轉換自然而不突兀,劇情的推展與連接可說是簡潔流暢的。多媒體設備打出來的流動燈光很炫,有時製造出一種假象,彷彿男主角所在的那個懸空透明房間在空間中浮動著。不過,這些佔滿整個舞臺的美麗的光束、光點,就算全部拿掉,猜想應該也不至於會對劇作有什麼影響,因為在這個作品中所強調的高科技運用,主要目的應該在於讓蔡柏璋可以一人分飾多角來演出這樣的劇情吧。

劇中時空背景設定在未來,在那時,每個人都有一套專屬的AI人工智慧系統,能協助管理行程、打點一切,還能與主人談心,就像是一個真人管家一樣,甚至還能依主人的要求改變性別、外貌等等。劇中男主角因為摯愛的男友遇上飛機失事過世,由於太過震驚也無法接受這突來的打擊。悲傷的男主角一方面透過民間傳統的觀落陰儀式尋求和死去的男友對話的可能性,一方面則命令他的管家替他訂製一套模擬死去男友影像、意識的AI人工智慧系統。在和這套系統相處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男友諸多未公開的秘密情史。深信自己是死去男友唯一真愛的男主角,發現男友的秘密後震驚又嫉妒,非常不能諒解,在種種情結的糾結中又接到男友出發上飛機前傳來的信息,發現令他感動又悔恨的事實-原來男友隱瞞真正行程的目的是為了回巴黎向媽媽稟告想要跟他結婚。正當男主角忙於面對自己各種情緒的轉折時,他又發現了一個更驚人的事實:原來他只是一個人工智慧實驗品,他自己就是AI人工智慧產物。實驗室的教授告訴他,他自以為活過的三十幾年,這些全部的人生記憶,全都是實驗室設定出來的。在驚惶失措中,燈暗,聲音出現,回到最初的觀落陰,他和男友互訴愛意,在鋼琴獨奏從低到高疊起的幾個單純音程聲中結束全劇。根據劇中時空背景的設定,在當時,講什麼語言其實都一樣,因為都會透過人工智慧系統辨識而順利溝通,但是此劇仍然以英文、中文、台語,還有帶著英語腔調說出的法文,這四種語言演出。多語言的運用,讓這個作品帶著一些微妙的距離感,有時讓台詞顯得不那麼尷尬,例如,用法語說出「Je t’aime」,似乎比用中文或台語說出「我愛你」,來得較不尷尬,也符合劇中人的角色設定;而游走在這幾個語言之間的做法說不定也是讓這個作品更容易在歐美國家被理解的原因之一(據報導,《Solo Date》在2016愛丁堡藝穗節演出獲得許多好評)。

從演出當天節目冊中蔡柏璋的文章可推測,這個作品的靈感來源應該與電影《雲端情人》,還有英國電視影集《倫敦間諜》脫不了關係,實際上也可看到一些著名作品的蛛絲馬跡,但是,《Solo Date》仍有著不同的發展痕跡。例如男主角在與模擬死去男友的AI人工智慧系統相處過程中,意外發現男友諸多未公開的秘密情史,這個情節似乎與《雲端情人》(Her)有異曲同工之妙-電影《雲端情人》的男主角西奧多(Theodore)猛然發現他專屬的O.S. One擬人作業系統莎曼珊(Samantha)擁有一個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這時他才意識到莎曼珊已經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精神體了。在《Solo Date》中,男主角即使藉著擬人作業系統來聊慰自己對死去男友的思念,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他的阿朗(Alain),因為Alain從來不直接將愛說出口,而Alain也不會說隨便他愛穿什麼都可以,而是有著自己的看法等等。


圖版提供|台南人劇團

蔡柏璋在接受專訪時曾經強調,在演出節目冊中的文章中也可看到相同的說法-原本他在劇場創作上是一個很討厭和害怕高科技的人;一方面是因為他認為劇場裡最溫暖的元素還是演員本身,應該要回歸演員的表演;此外因為高科技很昂貴,劇團通常沒有那樣的預算。因為這種種理由,在他過去的劇場生涯當中,幾乎不曾思考過要運用高科技元素。由於恰好遇上「QA Ring-國際數位藝術展演跨域合創計畫」的緣故,他才試著去挑戰與科技結合的劇場。他承認一開始他完全本末倒置,當時一逕地想著要玩些讓觀眾覺得很炫、很特別的高科技,不能只用單純的投影,還要有動態捕捉、浮空投影等,等到看到這個作品在去年創作中的階段性發表時,才發現他完全迷失在這個圈套裡面。所幸在那場階段性發表結束之後,蔡柏璋開始很本能地思考要回到原點,思考回歸到這個故事到底想要說什麼的初衷[2]。於是,他改寫了將近三分之二的劇本,而這次的版本,應該是這個回歸初衷的呈現。

根據報導,2016年8月15日蔡柏璋出席了英國愛丁堡數位娛樂節「人工智慧:機器能夠擁有情感嗎?」(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can machines possess emotions)為題的交流講座,猜測對於這個議題有諸多探討。說到與機器人互動的展演,不得不聯想到近年來令人矚目的《黃翊與庫卡》(舞者黃翊從2012年以來發展的展演計畫)。黃翊投入大量精力為德國生產的精密工業機器人編寫程式,並將機器人取名為庫卡。在舞作中黃翊與機器人的互動以及兩者之間配合無間的肢體動作,就彷彿是真正的雙人舞一般;庫卡在演出時具有身體感的姿態令人驚嘆。而程式偶爾在演出當場出現的小狀況,雖說是精密的程式出現的小當機,卻也讓機器人彷彿鬧脾氣似地更具有人性。人與電腦相戀的情節設定並不讓人陌生,許多日本動漫都已經有類似的情節。然而,談到人工智慧,或者機器人是否有感情這件事,從相同的探討議題來看,在人文關懷層面所觸及的深度、廣度,以及人工智慧的複雜性、精緻性等,筆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到比日本動畫《攻殻機動隊 STAND ALONE COMPLEX》更令人動容的。這個系列故事內容牽涉的層面之龐大、複雜,非三言兩語可以述說得完。在其第12話「攻殼車離家出走・電影導演的夢 ESCAPE FROM」中,明明是人工智慧打造出來的攻殼車,卻保有自我意識;有一天有一輛攻殼車自行離開組織,在外隨處游走,在途中遇到尋找走失小狗的小女孩,一起經歷了一個小旅行。回到組織後,因離家出走的狀況而被檢查的攻殼車,被發現它在小旅行中所帶回來的一個電子腦一直保持在連線狀態,而一名鑑識人員被派潛入電子腦調查,但他的意識卻一直沒有回來。女隊長素子決定親自潛入,發現原來電子腦內是一座小劇場,裡面有許多因沉迷於劇場內放映的電影而不願回到現實世界的人們,包括先前潛入的鑑識人員。經過層層檢視,發現這個裝置原來是一名叫神無月涉的不知名導演的電子腦,因在現實世界中受到資金及人才的影響而拍不出像樣的電影,所以希望在電子腦內完成自己心目中的電影等等。即使劇情複雜,而且牽涉到許多高科技的先進電子腦技術,但是其核心卻是非常人性化的;其深刻的劇情內容,詩意而富有哲理、發人深省的台詞,以及畫面與音樂所營造出的整體氣氛,使人忘卻這是一部動畫,而感到比真人拍攝的現實場面更真實更動人,被引起的感動至今仍深深刻在心裡,難以忘懷。

對於沒有事前刻意做功課,對劇場表演藝術與理論也沒有深入研究的觀眾而言,這次觀賞《Solo Date》的經驗可說是個驚喜:從科技的運用、音樂的搭配、探討的主題、劇情的連接、演員的表現、戲劇的張力等各方面來說,都可說這個劇作是個完整度頗高也容易欣賞的作品。台南人劇團藝術總監與製作人的呂柏伸在節目冊中提到,蔡柏璋跟他表示,希望《Solo Date》可以繼續發展下去,也許明年就有《Solo Date》3.0版本面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在期待的同時,也希望在未來的版本中,可以更不忘初衷地回歸到劇場,探討更多人性面,讓科技的運用襯托出更多的「人味」。



[1] 觀落陰是一種道教法術,據說透過施法者的指引,可讓生者的靈魂離開身體到冥界旅行,與逝去的親人相會,並且可與之交談。在閩南、臺灣有稱「關三姑」、或稱「觀三姑」的觀落陰,可問陰間事或是占卜等。

[2] 見〈蔡柏璋  科技運用的加法到減法,回歸故事的核心〉。洪瑞薇訪談/整理,發表於2016.08.16 Fly Global 臺灣數位表演藝術國際續航計畫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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