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娛樂場III:白日白晝》起手無回,即使看不到桌上的字
黃大旺 | 發表時間:2021/10/31 16:46 | 最後修訂時間:2022/01/24 12:19
評論的展演: 2021 國家兩廳院秋天藝術節 窮劇場 《大世界娛樂場III:白日白晝》
評論節目:窮劇場《大世界娛樂場III:白日白晝》
觀賞日期:2021/10/17(su) 14:30 兩廳院實驗劇場
《大世界娛樂場Ⅲ:白日白晝》演出照片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窮劇場
觀眾進場後,從觀眾席看到的舞台,只有看台架搭出的兩層平台,演員從台階上上下下,倒在平台上作動作或滾動,觀眾會逐漸知道,自己正以天界的視角俯瞰人類眾生的行為,俯瞰賭徒的瘋狂執著。即使我們看不到牌桌上的籌碼,看不到賭徒手上的牌順,一樣感受得出那股使人走向破滅的瘋狂。
從二○一三年的第一部發表以來,本作至今變得更加精鍊,觀眾隨著鄭尹真扮演,從第一部就已經在迴盪的中陰身回到濠江,看著離不開舊街區的各種行屍走肉:不服輸的賭鬼、欠賭債還想著翻盤的債奴,他們相信自己終將豬羊變色扭轉乾坤,看似擺脫命運卻還是離不開命運的賭局。包括賭場的員工或主管在內,在聲色犬馬之中,漸漸地也變成行屍走肉,一個一個長了腳會自己走的編號,本著以客為尊的精神被迫情緒勞動。二○一五年底的第二部,將賭局延伸到更大的範圍。
到了本次則從一開始的倒數計時,在一到零之間不斷進入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呈現了一種阿奇里斯越來越接近眼前的烏龜,時間卻越來越慢的詭異氣氛,同時卻又揭示了死亡瞬間眼前一切都會拉長的說法(例如英國、愛爾蘭合資驚悚片《聖鹿之死》〔The Killing of a Sacred Deer,2017〕以病房為主題的海報,或是法國片《恨》〔La haine,1995〕開頭結尾都出現的台詞:「那個人從五十樓掉下來的時候,每經過一層樓都會想著:『到現在一切都好。』」)。時間空間被拉長,恰好說明了本次製作某些環節採取那種表現的必要性,或是鄭在「空中」以慢動作呈現漂浮般的墜落。有的觀眾一定會覺得演員只是在台上背誦台詞或重複同樣的動作,其實相較於前兩部「大世界」製作,這齣會出現類似的單調行為重複,也可以當成是在呈現死亡瞬間的感官狀態。那些正被軟禁在套房、離不開賭桌與自身命運,一步之差就要墮入黑洞的人們,即使面臨的不是死亡瞬間眼前一切都變得狹長的狀態,至少也感受到那苦悶的反覆感,讓同樣的一分一秒卻變得如此漫長,所以從十數到零,會不斷出現小數點下十百千萬的黑洞感。賭桌上的挫敗,以及離開賭桌將面對的麻煩,都讓時間變得如此緩慢,彷彿在眼前被無限拉長。一直往前跑,卻跑不到終點,或者跑著跑著就這樣沒了;一直贏錢,卻找不到離場的時機,或者就要等到自己的屁股本都賠給賭場了......。文本中想提起的荒謬與無奈部分,便是從這樣的情節中一再呈現,在賭桌上時間感也逐漸喪失,賭場內就像不間斷的白晝,就像一個由社群網路霸權建造出來的巨大虛擬空間,為了讓使用者(於本劇中就是賭客)樂而忘返,必須應有盡有並帶來一片願景,消費帶來的快樂也建立在服務業的超時工作上。如此一來,即使有優渥的薪資,生活應有的樂趣可能也被職場氣氛剝奪,通勤路上看到的是反烏托邦劇的高樓,工作的地方空有山寨的世界奇觀與白日白晝,心中的黑洞仍在,個體面臨的問題與牌局甚至與古早時代共通。
本次林育德設計的聲音與原創音樂,在這次演出的比重,也不輸演員的身體與台詞,與舞台燈光同樣赤裸尖銳,特別值得一提。澳門街頭的汽車引擎咄咄逼人,但一進賭場內,冰冷疏離的電子音響,卻比觀眾想像的賭場喧囂,更貼近賭客的鬼迷心竅與旁觀者的如癡如醉。觀眾化身為賭場見證世紀賭局的觀眾,以及像天界眾神俯瞰荒唐,保持沈默是因為觀眾都願意配合劇場的既有規定,以及對創作的尊重;台上的起手無回,則預告了後面的悲劇,而且不例外,前面越輕鬆的關卡,到了後面再出現的時候只會更難破。牌桌上的賭癮難戒,人生的賭局卻很難說退就退。
《大世界娛樂場Ⅲ:白日白晝》演出照片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窮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