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的馬戲奇觀——《一瞬之光》揭開被遮蓋的感官雜耍
郭強生 | 發表時間:2016/10/04 16:19 | 最後修訂時間:2016/10/07 16:03
評論的展演: 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一瞬之光.How Long Is Now?》
圖版提供|臺北藝術節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對傳統馬戲團中的許多「特技」,感覺它們有種白目,也有點變態?為什麼要訓練大象後腳站立排成一列?為什麼訓獸師總要來一招把頭放進獅子口中?還有那些把人裝進小箱子的軟骨功、吞火嚼玻璃躺釘板、吊髮懸在半空、人肉砲彈發射……
馬戲的重點就在這些「奇觀」。甚而更有以畸形人為號召的,連體人侏儒鬍鬚女……不一而足。好在這種傳統以險怪為主的表演已經式微了,如太陽馬戲團的夢幻優美讓「特技」不再只是滿足凶殘的快感。但是,對於觀賞人或動物近乎被虐待式的演出,或某種帶了些坐立難安的自虐性屏息期待,卻是人性中無法被否認的劣根性。
例如A片。有時不因為AV女優多麼地撩人惹火,而是因為那些煞有介事的特殊情趣用品與裝備,讓觀者強耐著性子看演出著如何慢條斯理在暖車,抱著待會兒也許有什麼變態奇趣的預期心理。綑綁,倒吊,滴臘,人體捲麻花,肛交拳交,無一不是馬戲奇觀的另一種變體。
人類對馬戲團有一種原始的、精神潛意識的渴望。即使是兒童,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斷上演著各種馬戲,否則怎麼總有孩童躲進洗衣機的機槽裡?或是吞下了不可思議的異物?甚至把同伴弄到受傷的整人遊戲?他們也許事後會無辜地告訴你,他們只是想試試看可不可以……
《一瞬之光》這齣由FOCA福爾摩莎馬戲團,與其他「非馬戲」劇場藝術家跨界合作的作品,這回以自我調侃的方式,調侃了我們這些總以為「待會兒總會有些什麼」的觀眾。
但這不是說,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發生。這齣製作讓人意猶未盡的高明之處在於遊走在白目與變態的紅線上,馬戲該有的呼之欲出都有,讓觀眾的聯想極大化,事後卻仍能像天真的孩童般告訴你,我只是想試試看可不可以……
因此,那些被我們壓抑了的,或被其他可能取代的口腔期與肛門期需求,藉由馬戲的老少咸宜成功暗渡了。那些平價百元家用品看似如此親切,但就是由於那種隨手可得的便利,足以讓人在自家犯案的隱私性提高。因為私密,我們才不會介意或擔心行為的本身,它的無意義或荒謬會有遭人非議的危險。《一瞬之光》指涉的是日常生活裡被遮蓋住的感官雜耍,撩撥了每個人或多或少的戀物癖,與那些重覆的無意義行為底下潛伏的慾望。
有時,你會覺得舞台上進行中的是某種孩童的遊戲,如拿電熨斗熱食物,用桌腳把軟壓瓶中的稠濃液體擠出,但是孩童這些行為的背後果真是那麼無邪嗎?那種看似不過是孩童精力充沛的表象下,帶了破壞性的種種淘氣,難道不是一種精神上的發洩?
不同於印象中的馬戲總是節奏輕快,《一瞬之光》卻是緩慢甚至有些沉悶的,這樣故意反其道而行,無非就是在慢條斯理準備道具器材的同時,提高了觀眾不自主的「幻覺」。尤其是產生宛如觀賞A片中戀物虐待系演出的幻覺。一支一支的鐵絲衣架套在身上,最後竟然是把整個人如畜牲般提掛起來。通馬桶的吸盤粘附在肉身上,像極了勃起的陽具,最後竟然如刺蝟般長滿了一身。群男推擠著,爭相把塑膠管插進一包爆米花,奮力吸食,更是性、藥、轟趴的錯覺。
但是,這只是「試試看可不可以」而已啊!不要想多了。
馬戲不是那麼可愛無邪的,它從來都是隱晦危險的。馬戲的概念既是《一瞬之光》的形式,也是導演想要顛覆的內容。當我們是「正統」的馬戲觀眾時,失手的惘惘威脅提升了興奮指數,但我們卻合理化了這種樂趣。不知是刻意設計,還是演出人員本就不是科班特技師,過程中一直掉漆有失誤。即使沒有任何失誤是可能致命的,但卻仍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受到威脅的感覺:萬一那不是幻覺?萬一在觀賞這些簡單又無害的「特技」過程中,我因此感到了亢奮 ?不安?羞恥?……或許,導演想強調的正是「馬戲是慾望替代品」的本質。
正因為這些「萬一」,這齣另類馬戲有了它可觀之處。
圖版提供|臺北藝術節